繪之其實並不完全相信範公所說,書裡有對付這樣的人的法子。
蘇家也好,許家也好,並沒有書冊,或者蘇父早年有,但後來隨著日子越來越艱難,能賣的也都賣了。可見他們的行為還是後來的天性導致,並不是從書裡學來的。
蘇父賣女,許父猥褻,世情或許會指責他們兩句,但那根本不會傷害他們絲毫,相反的,她作為受害者,若是反抗蘇父,便是不孝,打死活該,而從許家逃跑,如果抓回去,等待自己的命運說不定還不如村裡那個斷了腿的女人。
那個女人還能在捱打的時候說自己再也不敢了,可繪之想一想自己對著憎恨的人,實在做不出祈求的姿態。
她問範公:“若是世情都不以為錯呢?”
範公道:“所以有審時度勢,有見機行事,端看遇到什麼事了。你說的不錯,這世間的事,無法說對或者錯,譬如人吃豬肉,對豬而言,被人吃,是人不對。可人會因此而不吃豬肉了嗎?”
他靜靜的看著繪之,語氣低緩而真誠:“我沒法教你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但我可以把我的這麼多年所總結的、如何審時度勢以及見機行事的經驗教訓都教給你。”
繪之看了他好幾眼,心想,若是你知道我是逃出來的童養媳,不知道還會不會說這樣的話。
可她現在不會跟範公說實話。如果可以,她甚至永都不會去說。
雖然繪之年紀不大,話也說的少,可範公卻像是來了談興,喋喋的將墨子的《公輸》篇給繪之解釋了一遍。
末了,他將那句“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重複了兩遍。
繪之雖然似懂非懂,可因著他帶了愴然的語氣,也跟著默然了下來。不過,不管是治於神者還是爭於明者,對現在的她來說,都還太過遙遠,她只要求活的自在,不受脅迫而已。
過了許久,範公緩過心中那段不適,才道:“墨子之能,舉世皆知,然而以他的才能,尚且需要結合實力,才能迫使楚王跟公輸盤收斂野心,人生在世,小有小難,大有大難……,走到哪一步,只要不是生命的盡頭,就一定另有難處在等著……”就像他,本是信誓旦旦的出來說給老妻尋一根野山參,但誰知山參沒有尋到,自己卻差點沒了性命……
他見識了繪之之聰慧,不忍這個具有靈慧的孩子泯然山林,可同時,內心深處何嘗沒有對自己大半生毫無作為的遺憾?
這種遺憾,隨著年紀越大,又沒有可以承繼自己志向的兒女,便越來越讓他胸悶氣短,甚至生出一種“死不瞑目”的喟嘆。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不能強迫繪之的,繪之對他已經有了救命之恩。
繪之承認範公說的有一定道理,她心裡其實隱隱有所動搖。
不說別的,這次遇上範公,能說範公運氣好,又何嘗不是她運氣好呢?假如屋裡藏著的是兇猛野獸,或者江洋大盜,那她有沒有可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