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棠挑眉,道:“小郎將想多了,這傷當然是當年打斷朕雙腿的人犯下的錯。”
“那群人後來怎樣了?”她問。
“能怎樣?朕可是個記仇之人。”他道,“朕登基之時,那人便投水自盡了。一家子沒了主心骨,妻兒老小,皆四散流離。……說來,朕其實也不曾做過什麼。”
江月心的手指還在動,並開始從膝蓋往大腿處溜達。倏忽時,她的手腕被李延棠陡然捉住了。她疑惑地抬頭,那年輕帝王的眸色卻有些暗沉,像是醞釀著風暴。他壓低了聲音,先“噓”了一聲,繼而道:“小郎將,便再亂動了。朕可是很記仇的,怕會出事。”
江月心摸不著頭腦。
出事?能出什麼事?是魏池鏡沖進來大喊老子不和你議和了,還是葉太後尖叫著要回宮繼續當西宮太後?
“能出什麼事?”她像是個好奇寶寶似的,耿直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也不是什麼大事。”李延棠捉了她手腕,一副氣定神閑模樣,力道極溫柔地把她的手腕塞回被褥裡頭去,又替她掖好了被角,“至多……是‘從此君王不早朝’罷了。”
“從此君王?不?……啊?什麼?”江月心平生最煩就是這些詩歌詞賦,聽到就一個頭兩個大,腦海裡疑問叢生,“阿延是怕我打斷你的腿,讓你得爬著去上朝嗎?”
李延棠:……
他有些無奈,只得道:“是是是,正是如此。”
他承認地這麼暢快,反倒叫江月心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回過神來,政務繁忙的帝王已與她溫柔地告了別,撩擺跨出了殿門。
待李延棠走後,江月心才陡然明白了什麼。
“從此君王不早朝”……好像聽霍家小少爺霍辛偷偷唸叨過。前一句是什麼來著?“春宵苦短日高起”?不不不,一定是自己記錯了!前一句一定是“發奮識遍天下字”!
沒錯!就是這樣了!發奮識遍天下字,從此君王不早朝!
李延棠踏出殿門時,王六與另一個管事的公公張德湊了上來。
“陛下,”王六俯了身子,低眼瞅著江月心那頭,小聲道,“胡將軍那頭來報,叛王李素已被尋著了。……在青隴鎮那頭,上了吊,去了。”
“知道了。”李延棠淡淡點頭,“此事就別在明日前詳細提,有些晦氣了。”
“還有件事兒,”旁邊的張德有些猶豫,躊躇道,“葉大小姐去尼庵削發了。您瞧著,是不是接進宮裡頭……”
“渾說什麼呢!”王六立刻打斷他,喝道,“葉大小姐出家為尼,這事兒哪能煩的到陛下?咱們陛下對小郎將一往情深,這可是百姓眾口稱贊的事兒!”
張德不如王六得臉,被訓斥了兩句,面上掛不住,青一陣白一陣的。他在心底嘀咕道:那葉大小姐不是慣稱京城明珠?陛下竟當真不喜歡,也是怪哉!
這頭李延棠聽了,便道:“出家便出家吧,自個兒選的路,朕總不能說什麼。”說罷,便沒有再提了。張德也知道,這是陛下對那葉大小姐一點意思也無。他討了個沒趣,頓時懊惱不已,趕不疊地討好王六去了。
江月心大睡了一覺,次日清醒時,便覺得神清氣爽。再踏出清涼宮時,便覺得這朱牆琉瓦都甚是對眼。隱隱約約的,就有了“回家”的感覺。
她正站在屋簷下頭,遠遠瞧得一列宮女魚貫而入,手裡捧著盛有衣衫鞋履的錦盤,原是要她為晚間的接風洗塵宴準備一番。
既然是哥哥為主角的宮宴,她想到哥哥那張生氣的面龐,就苦兮兮地坐下來任由宮女為自己打扮。宮女取來的衣衫是一襲櫻紅遊鱗紋長裙,甚是貴氣。這衣裙被捧在宮女手上時,她便覺得有些不適合;誰料穿在自個兒身上後,竟異樣得合身,襯得她愈顯英豔。
此外,宮女替她梳妝時,也只挑利落的小件兒首飾:整一粒的南珠垂在耳下,毫無繁瑣贅餘花樣,卻是光潤無比、價值連城;發間簪一柄象牙釵子,並無金銀翠飾,只雕一朵半開芙蓉。通身如此打扮,令她利索而不失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