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年節氣息的汴京城內很熱鬧,迎來送往的人們愜意的喧囂忙碌著,偶有人提起坊市被人買空了半條街的傳說,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閑談,對於百多萬汴京百姓來說,但凡事不關己,便沒人在意。
悅福樓三層的小場面更沒多少人關注——汴京城夠得上檔次的酒樓有四十多家,還有十幾家正在建設,不上檔次的小館子吃食娛樂之類的場所,更是不計其數,還有滿城的豪紳富賈加上朝中大佬以及外歸述職的高官,誰會在意區區靈州來的所謂暴發戶?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就像石頭拋入水中總會産生漣漪一樣,羅開先在這幾日舉動不斷,總還是觸動了許多人的利益。
……
汴京城北部,也是皇宮禁城以北,這一片是武勳世家與達官貴人的宅邸所在,貼近這片區域有一條沿河的斜街叫做武勳街,街面上有三家酒樓,其中一家名叫豐頤樓,酒樓東家姓郭,出自宋州郭家,大名少有人知,因為其人生得白白胖胖逢人未語先笑,又與城東大相國寺的僧侶走得很近,所以被人稱作郭彌勒,多年來,這位郭東主的本名少有人叫,諢名反而變作了本名。
或許是家中富裕,並不在乎區區酒樓的收益,郭彌勒為人很是四海,經常接濟手短的人,長年日久累積下來,可以說是知交滿京城,而這豐頤樓便成了整條街最熱鬧的地方。
尤其這年節之前,忙碌了整年的人們可以安心休憩一下的時節,這豐頤樓中更是人滿為患。
穿過熙熙攘攘的食客人群,不斷換著笑臉打著招呼,郭彌勒步入酒樓的副樓小閣,裡面同樣有很多人,不過不同於外間席位上的推杯換盞還有女娘鶯聲言笑,這裡的人除了彼此竊竊私語,多半陰沉著臉,不但沒叫女娘作陪,甚至連傳菜送餐的店夥都不能隨意入內。
當然,作為店東的郭彌勒是不同的。
入得閣樓,繞過精雕細鏤的垂花影壁,不用人招呼,照例是未語先笑,郭彌勒說道:“哈哈,諸位兄弟,眼見沒幾日便是春節良宵,為何如此愁眉苦臉?也不叫小娘作陪,莫非是某家菜餚不佳,弄倒了各位的腸胃?”
小閣內十幾個人中,半數的臉上頓時換了顏色,匆忙站起身紛紛攘攘的說著,“不關郭東主事,某家心中鬱悶!”“彌勒家酒菜依舊,奈何某心中愁苦……”“呀呀,怎敢有勞東主走上一遭,俺們……”
七嘴八舌的答話頗為淩亂,但總體意思裡蘊含的那份尊敬是抹不去的。
這時候坐在人群上首位的人也站了起來,抱拳一揖,“給彌勒兄見禮,愚弟姓石,許久未曾光顧兄長寶地,不知兄長可還記得?”
“你……”作為坐迎八方客的酒樓東主,郭彌勒怎會不記人?太尉石保吉家庶出長子石元慶,怎也算京中有名的人物了,稍一愣神之後,郭彌勒便反應了過來,“原來是石家大郎,愚兄記得你去了徐州,如今這是返京陪石太尉慶新年?”
石元慶不過三十許人,和他父親石保吉長得很像,獅鼻闊口,臉上帶著稍有些捲曲的絡腮鬍子,不過比起石保吉的將軍肚子,石元慶就纖瘦多了,或許是因為庶出子常年被壓制的緣故,臉上總有些抹不去的陰暗感覺。
這刻聞聽郭彌勒問話,石元慶陰沉的臉勉強勾起一絲笑意,拱手一揖,回複道:“彌勒哥哥,兄弟常年不在東京,幾個伴夥有勞哥哥照料,兄弟在此多謝哥哥!”
“哈哈,兄弟這話見外了……”打哈哈這種事情實在是郭彌勒所長,再輕松不過。
“彌勒哥哥,該知吾父被陛下罰奉禁足之事……”石元慶話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左右環視了一圈,才繼續道:“兄弟昨日才從徐州歸來,想……”
能在這個時代把自己喂成胖子的人真的不多,要麼是殘忍兇暴,要麼是機智豁達。這郭彌勒顯然是後一種,這廝反應真的足夠快,沒等石元慶含含糊糊的把話說完,不遮不掩開口便道:“想甚?找靈州人算賬?諸位也是如此想法?”
一個刻意褪掉一條衣袍袖子露著整條手臂和半個胸膛的漢子站了起來,半沙啞的嗓子冒出來一段話,“彌勒哥哥,俺那幾個兄弟平白被靈州河西佬剁了手指腳趾,說不好還會被皇帝殺頭,留下他們家中孤兒寡母……受活苦,俺……俺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這悶聲悶氣的半砂嗓子是個典型的花胳膊1,坦露的手臂和胸膛上,一條青色配繡紋的戰龍紋樣一直延伸到脖頸,顯得整個人也是兇悍無比。於是,這廝一開口,許多人就不再說話,只把眼睛盯在郭彌勒身上。
“呵……”郭彌勒臉上的笑紋迅速變得平滑,本來半眯著的眼睛瞪了開來,他可不懼這種徒有外表的兇悍,直直的說道:“公道?甚子公道?伍教頭,你那幾個兄弟每日跟著楊二那狗種欺男霸女,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了四個靈州人,四條人命……又有甚子公道?”
身材粗壯的伍教頭悶聲悶氣的反駁道:“不是四條,只有三條,天知曉靈州人怎會又死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