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不知老丈聽過何許傳言?”對於旁人的評價,羅開先也是有好奇之心的。
老丁奎抿了一口熱茶,從容說道:“三個月前,有西來胡商入本店住宿,曾與老夫閑談,說起有先唐遺民隊伍東歸,於西域殺人盈野,血流成河,不知是否小哥所部?”
“確有此事!”僅用四個字,羅開先就回複了對方,他本就沒想把過往當作什麼機密,何況當初在哈裡河與赫拉特一戰,確實可以算是殺人盈野血流成河了。至於眼前這老丁所說的什麼胡商是誰,他一點興趣都無——絲路之上每日裡東來西往的商旅多如牛毛,他還沒有控制整片河西,關系那個毫無意義。
“嘶……”老丁奎倒吸了一口冷氣,震驚之餘免不得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所謂‘小哥’——身材遠比自己高大,壯碩更是遠勝昔年同僚,一張臉雖看著年輕,但黑若深潭的眸子卻又難以辨明的深邃。
這不合情理!他老丁徵戰三十載,榮養三十載,見多了世間英雄梟雄,見慣了刀光劍影和鬼魅魍魎,眼前這位看著不過二十許的‘少年’,怎會讓他看之不透?老丁奎感到頹然的同時,又激起了他不服老邁的好勝之心,“小哥莫要誆我,據老夫所知,靈州所部不過十餘萬許,還要算上老幼婦孺,如何能在西域殺得血流成河?”
羅開先也認真的瞧了一眼這老丁奎,只聽說話,他就明白,眼前這位多半是趙宋的武勳貴族,按眼前這位的年紀推算,沒準還跟著趙光義甚至趙匡胤徵戰過,僅憑這位還保持得不錯的身體狀態和氣質,還有依舊銳利的眼神,就能看出這位當年也是一位驍勇人物,尋常人恐怕在這位身前說話都不會利落。
不過對於他羅某人來說,卻毫無壓力,他甚至不屑反駁對方的質疑,而是認真的說道:“我家將主率部東行,路遇西域部族挑釁之事不知凡幾,拉伊城……哦,老丈或許不知,那是波斯人的城市,有商匪勾結欲劫掠財富,適時有至少兩千人埋骨於野,而波斯人畏懼不敢追擊,之後,及至烏滸水,老丈可知烏滸水?”
老丁奎有些呆愣,想了一下,木木地回應道:“老夫曾讀前唐戰紀,烏滸水莫非是那條前唐安西軍轄地界河?”
“然也!”看來這位還不是隻知道輪刀子砍人的莽夫,至少讀過書有些見識。羅開先按住心中悠揚,左手平攤在桌面上彎曲了幾下當作計數狀,認真回道:“如今烏滸水上下皆為突厥人所制,而突厥人之中又以土庫曼部為雄,其汗王馬哈穆德遣將調兵十萬,欲阻我部東歸之路,我家將主率兵萬餘,智破敵眾,突厥大部死傷應不少於六萬,烏滸水畔有城名赫拉特,其城外死屍遍佈,烏滸水同其支流哈裡河,水紅至少三日!老丈若聽胡商傳言,當為此戰!”
他這段話不涉及戰法,只用資料羅列,再配合他那副‘不屑於哄你’的傲然,老丁奎質疑的想法瞬間變得不再確定。
不過這老丁也不是別人幾句話就能說服的沒有主見之人,他默默地記下了‘赫拉特’這個地名,轉又問道:“小哥你這話大有出入,所謂戰場無父子,殺了六萬突厥人,貴部損傷定然不少,為何不曾提起?”
“因為損傷實在不值一提!”羅開先傲然說道:“赫拉特一戰時日不久,我部戰死者不過數百,傷者亦不過千把,況赫拉特之後,投者甚眾,我部實力無損,反而愈發漲大,老丈當有體會!”
老丁奎確實有體會——投靠勝者獲取更多生存機會是戰時的常態。很顯然眼前這年輕後生確實不曾說謊,沉默了一會兒,為了緩和有些尷尬的氣氛,提起茶壺給羅開先斟了一杯,老丁奎慨嘆著說道:“所謂空xue來風必有根由,古人誠不我欺……倒是老夫小瞧了天下人!還謝小哥誠言相告,請茶!”
“謝老丈!”羅開先端起茶碗續飲了一口,隨口寬慰道:“老丈無需介懷,相信雙眼總比迷信謠言來得穩妥,我靈州之人亦同是如此。”
這小子是得了便宜賣乖嗎?老丁奎的笑容變得有些苦,居然讓一個後生晚輩安慰了,他有些不甘心的繼續試探道:“衛小哥口舌伶俐,不知在靈州使團中身居何職?”
羅開先笑笑,道:“老丈謬也,衛某可難得稱口舌伶俐,不過秉直而言,何談伶俐二字?至於使團之中,某不過一閑職,區區購糧之官罷了!”
“小子膽敢欺我老朽!”老丁奎有些惱了,拍著桌子說道:“你這廝身材高大魁梧,手上老繭亦證明是常用刀兵之人,怎會僅只購糧之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