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經歷諸多坎坷,骨子裡羅開先仍舊是個炮筒子脾氣,這一番話也算是事有湊巧,反正他從未想過臣服於這趙宋皇朝,也就根本不在意所謂得失,若非眼前這位一副‘女人就該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模樣的老丁奎是武人出身,他真的不屑於一辯。
話說出口之後,他就完全不在意了,任由老丁奎面紅耳赤瞪著泛紅的眼睛如同憤怒的公牛一般揪著胸前胡須大口喘氣。
站在這個桌位侍立的隨從和不遠處忙碌的店夥都被嚇到了,想要上前卻被老丁奎瞪著眼睛阻止在遠處。
唯一能夠保持平靜的只剩下羅開先一個人,他施施然的提起還算溫熱的茶壺,給已經空了的兩只茶碗重新斟好了茶水,然後除了偶爾看看窗外,就這麼靜靜地等著老丁奎平息下來。
沒人計算過時間過了多久,老丁奎眼中的憤怒與焦躁漸漸開始褪去,他的呼吸也終於恢複平靜,捏著已經開始有些變涼的茶碗一飲而盡,“衛四郎……你究竟是何人?”
“老丈莫非迷了心竅?某來自靈州,姓衛,家中行四。”羅開先的表情依舊如故。
老丁奎終於緩了過來,心知這位自稱“衛四郎”的年輕人絕非等閑,甚至名字都可能只是掩飾,他卻知道自己不能拆穿其中的蹊蹺,不為別的,只憑對方這份鎮定就非是常人所及,至於對方適才所說一切,更是令人振聾發聵的威力,如若透露出去,必定會在整個宋境引起軒然大波,而且必將是沒人能夠按壓得住的那一種。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說道:“是了,好個衛四郎!只是一番話便害得老夫心神失守,可知若衛四郎你方才所言傳揚出去,這大宋天下必將有千萬戶家宅不寧?”
“老丈此言過矣,世間之人皆有雙目,但有幾人看得懂人間是非?世間之人皆有雙耳,有幾人聽得懂明辨之言?”羅開先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坦然說道:“衛某所言即便傳出,又能如何?十人之中能有一二人懂得已是邀天之幸!”
“好你個衛四郎,又來欺心之言!”老丁奎吹著嘴邊淩亂的鬍子,瞪著眼睛說道:“便是百人之中有一人懂得,三五載之後也會轉為滔天之勢,老夫雖是年邁,還未昏庸!”
被這老丈看穿了,羅開先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表情,反是攤手問道:“家宅不寧也好,滔天之勢也罷,總比某日受外人所迫,保不住妻兒更佳,老丈以為然否?”
“唉……”老丁奎想要反駁,卻發現實在無話可說,只得感嘆一聲,直言說道:“小哥莫要小窺我大宋邊軍之悍勇,豈容外人隨意踐踏?且朝堂諸公皆是一時棟梁,怎知沒有萬全之策?”
聽這老丈還在嘴硬,羅開先說道:“老丈所說邊軍悍勇,衛某確曾得見,不過將兵之人卻多為庸碌之輩,至於老丈所言朝堂諸公,衛某不曾得見,只不知若逢戰時,有幾人肯親赴殺場?”
老丁奎又啞了,對方寥寥幾句,輕飄飄,卻又如砧如磨,每個字詞都仿若長矛刺擊在薄弱之處,難得這宋國在靈州人眼中竟如此不堪?他本來是想親身試探一下靈州人虛實,如今幾番言辭過後,卻被對方區區一年輕後生針砭時弊辯得無言以對……他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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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花蕊夫人,本文中指的是五代十國時期,前蜀亡國皇帝孟昶的妃子徐氏。
2:十四萬人齊卸甲,寧無一個是男兒:出自花蕊夫人所著《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國詩》,全片內容是——‘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