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羅兄,何苦還要試探與某?”李德明臉上帶著一絲苦笑繼續道,“皇帝者,非大造化大毅力者難為也,所需又何止錢財之物,更需要的是人心,千千萬萬的人心向背支撐才可能造就一位帝王。某出身黨項,唯有親族能為依託。只是,區區百多萬黨項人,若在蔥山以西,或可成就一方小邦,累積百年之後,變為祖地傳承下去也極為可能,但在這河西之地……”
李德明的停頓了一下,便果斷搖了搖頭繼續道:“這片土地上,漢人為最大的族系,足有千千萬,匈奴、鮮卑、羯人、氐人、羌人縱是強盛一時,也不過幾十年光景,就會動輒得滅,羯人和氐人今又何在?黨項若想要爭甚麼皇朝霸業……那就是前車之鑒!”
接觸的時日不短,羅開先對李德明這位黨項人的首領也有所瞭解,原本他認為李德明是個少言寡語腹有心計的部族統領,甚至以為他是個深藏不露實則野心勃勃的家夥,卻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看著羅開先疑惑的眼神,李德明臉頰上的紅潤變得愈發明顯,他沒等老羅開口發問,便問道:“將軍可是覺得某沒有膽魄?”
“不,恰相反……”羅開先否定了一句,轉而問道:“某倒是覺得德明兄弟這番話語不同一般,非是尋常草原統領所能想到……”
“將軍明鑒!”李德明贊頌了一句,隨又有些懷想的解說道:“某適才所說,多為先父當年之話語。先父尚在時,常常慨嘆唐亡太早,以至我等黨項族系難融於漢人,如今亂戰百年之後,夾在漢人與草原人之間,我黨項人的處境看似左右逢源,實則尷尬窘迫——漢人認為我們是外族,草原上的部族同樣也視我黨項為另類。”
李德明所說的黨項人被漢人排斥,羅開先是有所瞭解的——宋初年,大漢族概念正得以盛行,宋史有載,一個名叫王彥升的邊將喜拿外族人犯的耳朵做下酒菜,可見其中族系矛盾之大。
至於李繼遷其人,史書中記載的倒也豐富,羅某人曾經關注過很久,但類似這樣聽著關注目標的後人評述自己長輩,羅開先還是頭一次,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是新奇。
“先父曾受漢人飽學之士教導,繼防禦史之職後,也曾試圖約束族人,減少不同族群之沖突,但……草原上利益與信義比麻團還亂,趙宋之人又在一旁蠱惑挑撥,他……獨木擎天又能擎多久?”李德明似乎陷入了懷念之中,低聲的訴說了很多。
旁聽的羅開先不知道對方話語的真假,卻知道他必須明確表達自己的態度,於是很幹脆的說道:“德明兄弟節哀,父輩遠行,他們的志向自有後人繼承。某欲用十年時光平息這河西之地亂局,重訂秩序,使不同族系均能平等生存,德明兄弟可願助某?”
“固所願而,不敢請辭!”李德明大聲應允。
按說李德明作為坐地虎,羅開先不過是外來強龍,應該是他來做這樣的提議羅開先符合才對,實際上卻是恰好相反,這樣的舉動不但當事人沒覺得不妥,連旁聽負責打雜或記錄的親兵侍衛們都覺得再正常不過。
對此,旁人不敢妄自評論甚麼,李德明的夫人衛慕八羊卻沒那麼多避諱,調笑著與李姌說道:“四娘妹子,你可真真好命,選的男人如此出類拔萃,以後可要小心會有很多野女人來和你搶。”
“八羊姐姐莫要取笑我,你家夫君貴為王爵,也是榮貴至極了!”被人如此誇獎,李姌說不高興那是假的,當然,回贊幾句也是必須的。
衛慕八羊手裡抓著一隻狐貍皮暖套,抬起一隻手比劃道:“王爵?說起來名聲好聽,實則空有其名,都不如羊糞有用!”
“呵呵……嘻嘻……”衛慕八羊說話葷素不忌,李姌和葛日娜兩個人相比之下自是經驗淺薄了許多。
衛慕八羊正了正顏色,沉聲說道:“四娘妹妹,姐姐可不是說笑,虛名害人可不淺,若非虛名做崇,阿移他又怎會與葛羅祿人還有突厥人去圍攻你們?之前孛羅城的戰事俺也聽說了,若非你家羅將軍手下留情,阿移他恐難有命歸來……阿移若不能回來,河西這裡必會亂成一團,屆時宋人或遼人西進而來,我黨項不知會死多少人命……”
恍惚間,李姌才發覺自己的男人都做了甚麼事情,讓她與有榮焉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擔憂,八羊的男人是守衛親族,自己的男人又會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