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萬人?”張浦的神色同樣一亮,轉又變得泰然,“大王休要誆某,此等戰士絕非輕易可得,況萬人重騎所需……之前按大王所說,靈州人丁僅有十數萬,僅人吃馬嚼之供給,就絕非易事,外加兵甲修補、馬匹折損……均非一時可得。至於攻入宋境,沿途補給之難將無法預計,除非……以戰養戰,但若遇見山川河流密林堅城,此等重騎則難以施展,若某帥宋軍,只需招攬力大之輩持強弓重弩,即可完克!”
雖不是深思熟慮,張浦這番話仍舊說得頭頭是道,聽得李德明連連點頭。
周遭被震懾住的黨項部諸貴人也不由得鬆了口氣,不過其中顯然有明白人,仍是眉頭不展,他們其實都明白,若說重騎在宋境會受到限制,但在這地形平坦的河西之地,卻是無上的大殺器,僅視野內的這百多重騎,雖然看著人數不多,卻足以抵擋千人的黨項野騎。
還有不遠處那個並不大的小小營地,在黨項眾貴人的眼中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其中尤以野利悍石看得最為關切,其中的愁腸百結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因為不能拒絕,被外甥李德明強令召喚來參加一場殺人觀禮,被殺的卻是自己的手下,這其中的矛盾糾結又豈是區區幾句話語能夠形容?
有過之前薩哈爾的話語,他想過糾結所有族人包圍羅開先那個小營地進行報複,也想過連夜聯合各部逼宮李德明,但種種念頭終又被他放棄。
無他,薩哈爾提供的那種關於異人的說法阻止了他。
按照草原漢子勇猛彪悍的性格,野利悍石這樣的男人應該是一往直前無畏無懼的,但作為野利部的話事人,有過一番見識的他,卻深知某些自己所不能掌握的力量的可怕。
譬如草原深處能夠號令一方的大撒滿的恐怖,那種動輒可以令整個部落人畜皆亡的力量,絕不是常人所能掌控的。
他想的是重現黨項部族昔日的輝煌,當然他個人的野心也是其中一部分,但卻絕不包括拉著族內所有人一起滅亡。
找自己外甥李德明的麻煩,是不信任李德明所說東歸之人的強大,他寧願相信外甥是被突如其來的失敗沖昏了頭腦,因為有之前李繼遷的統帥,他對族人受人轄制深惡痛疾,哪怕只是名義上的。
但是眼前這一切顯然非他所想——那個羅開先即便不是異人,手下的力量也不是能夠輕易撼動的!
張浦的解說只能是一個引子,作為徵戰多年的悍勇戰士,野利悍石是黨項貴人中少有的明白人之一。對面緩速行進過來的重騎兵顯然比想象中更為強大,高大的馬匹、壯碩的騎手、堅固的鎧甲、鋒利的兵刃……想要對抗任何一樣,都需要人命去填充。
需要填進多少人命,才能應對眼下的百多重騎?
野利悍石心中沒有多少底氣。一千人?或可對抗,但終究是敗局,己方全滅也未可說。三千人?或可完滅對方百人,但傷亡會有多少?
何況,就像張浦所說,天知道不遠處那個小營地裡面藏匿著什麼樣的後手。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駐紮靈州的所謂東歸之人竟然如此強大?
至少現在,野利悍石再沒了無謂試探的想法。
若是能夠時光回溯,他更希望看著別人去傻傻的觸碰靈州人,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他自己扮演了那個魯莽的蠢貨。
重騎靠得越來越近,他們隊伍的末尾,有十多匹戰馬分別拖曳著木頭釘制的簡易架子,每個架子上面都捆綁著兩或三個被黑布頭套矇住頭臉的漢子,僅從他們蜷縮在木架子上的樣子,就能讓所有人看出這些人已經保持這個樣子很久了。
而從他們身上還算完好的服飾樣式上,野利悍石就能分辨出被捆綁的人正是自己的手下。
怎麼辦?是該想辦法救下他們?還是該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手下死去?
野利悍石的腦子轟然作響,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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