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宮內旁的道路上都很少有積雪,要麼是被宮中的內監給鏟幹淨了,要麼便是被各種人的鞋子踩得變灰變黑,最後落得個結成冰霜的下場,還是被人鏟幹淨了。
但只有通往冷宮中的這條路,沒有任何腳印。雪後覆蓋的道路就好像是一條充滿誘惑的無人之徑,整齊潔白的讓人有些不忍心踩上去。自從昭陽帝駕崩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來過這片地方,就好像是燕宮的禁地一樣,就連掃灑的太監丫鬟都不會想要從這兒經過。
曾如水顯然就不在這些人的行列當中,她沒有帶任何下人,只一個人孤零零的裹著鶴氅,慢悠悠地看著自己穿著繡鞋的腳踩進幾乎能沒過小腿的雪堆中。
鶴氅在雪堆上劃拉而過,拉出一條一條孤寂的痕跡,彷彿想要在這無暇美麗的雪景當中留下自己的一丁點痕跡。
曾如水慢悠悠地摸著冰涼的宮牆,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至自己從來都不屑來的整個燕宮中最偏僻的角落。這兒同樣也是女人的墓地,無論是如何得寵的女子,只要進了這個地方,就印證著後半輩子再無出頭的機會。
現在雪停了,風卻不止,呼嘯著穿過冰涼的宮牆,彷彿發出了令人心驚的嗚咽之聲。
曾如水嫣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明明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她卻半點都沒有害怕的感覺。這輩子壞事做盡,各種牛鬼蛇神牛頭馬面見了個遍,要說她怕死……她又何必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和利益不擇一切手段呢。
而所有壞事的第一步……就是將姓楚的女人鏟除,她擋在自己的面前太過礙眼,就如現下天上的這彎明月……不,就好似是冬季早晨的那輪曜日吧,也不管別人是否想要看到它,總是不經意的在萬眾矚目的地方發光發熱,好像她天生就該立於那樣的地方一般。
曾如水緩步走至當初關押楚宓的最偏僻的冷宮門前,素手輕抬,將那雕著銅雀的巨大木門推開,腳步微抬走入其中。
即便是那樣人人戀慕愛戴的曜靈,最後還不是要慘死在這無人問津的深宮嗎?
她手中還握著那朵並她掐碎了的紅梅,輕飄飄的被曾後擲到地上,落在飽滿的雪堆中,紅的格外刺眼。
那女人實在是太討人厭,面上總是帶著溫婉燦爛的笑容,好像沒有什麼是可以將她擊倒的一樣。曾後不屑的哼笑了聲,不過那些都只是她做出來的假象罷了,現在回想當初,楚家剛剛出事的時候,她不還是像條狗一樣的跪在她和蕭天築的面前,請求他們徹查此事,說楚家是被冤枉,她爹是被冤枉的麼?
那抹白月光啊,不可能保持永遠的高高在上,最終也不過是會黯淡遠去,低入塵埃的。
曾後走進院內,院中一切都早已破敗不堪,久無人打掃。或者說,自從楚宓死了之後,她或多或少的又將幾個妃嬪弄到了冷宮中來,這兒早已變成了妃眾埋葬的墓地。自從昭陽帝駕崩之後,這兒已經好幾年都沒有開啟過,沒有內監來打掃過了。
她面帶不屑地從院中破敗的石桌椅子上掃過,還有那一叢叢當初修剪整齊現在已經消失的悄無蹤跡的花草,甚至是幾個洗幹淨放在石桌邊上的碗盤,都象徵著此地的沒落。
她以為將楚宓打入冷宮,楚宓會瘋的。一個從小錦衣玉食被高祖陛下封為郡主的大小姐,怎會受得了這般淒冷無助的生活呢?可是事實的真相卻有些出乎曾後的意料,她是過的不好,甚至每日吃不飽穿不暖,連這樣的冬天都沒有足夠的衣物能夠禦寒。可是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生的希望,用每日只送一餐的飯食填飽了自己的肚子,即使過的再苦再困都沒有過半點輕生的希望。
這樣的女子,為什麼會在兩年之後,悄無聲息的吊死在自己的房間裡?
曾後想到了二十六年前那個夏夜,送飯的太監慌慌張張的跑來跟葉驪報告,說門口的飯碗已經堆了好幾日都沒有拿進去了,碗中飯食都已經發餿發黴,讓葉驪趕緊去看看。
葉驪去了,回來就跟她說楚宓沒了,在自己屋子裡上吊自盡了。
曾後心中說不上是喜悅還是難受,不顧葉驪的阻止親自去看了一眼,那場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掉。
夏季悶熱,楚宓的屍體吊著脖子掛在房梁之上,腐爛的已經不像樣子。因為他們進門的動靜太大,硬生生地從脖頸處斷裂,頭與身子分了家。
那顆原本就因美貌名動天下的頭顱狼狽又難看的吊在樑上,美麗的大眼睛瞪的很大,似是死不瞑目。
一代佳人就這麼慘死冷宮,卻沒有在燕京掀起半點波瀾。
因為她父親楚穹蒼將軍已經因為反叛之罪名聲盡毀,成為朝廷的刀下亡魂。女兒因為受不了冷宮的生活或是因為父親罪孽深重畏罪自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曾後當時心想,當初楚將軍死的時候可沒見楚宓有什麼受刺激的舉動出現。現在終於忍不住了,怕是因為受不了冷宮裡悽悽慘慘的生活了罷。
就連蕭天築,面對自己曾經人人豔羨的發妻的屍體,也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便讓人將她收斂了去,沒有引起他任何心虛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