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省西寧市格爾木農場,丁芳菲一輩子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印象中,她父母晚婚晚育,卻一生恩愛,父親年長母親許多,早些年去世了,母親一直敬愛父親,芳菲卻萬萬不會想到,她母親離世時,懷唸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
一九七八年,她的出身高知家庭的母親為了返城,離開了她的青海丈夫,離開了年僅兩歲的兒子,殘酷年代中的一己私念成為了她一聲最大的愧疚,活著的時候她有丈夫女兒,不敢面對這份愧疚,卻在離世的時候,把一生的大半遺産,一幢城區的老房子,和結餘下的幾十萬存款全部留給了那個被遺棄在青海湖畔的兒子。
丁芳菲不知道她竟然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
母親的離世給芳菲的生活帶了了巨大的變化,她心裡滿懷悲痛,卻也帶著隱隱的一絲不滿,不滿這個的哥哥分走了她母親的愛,她是母親生前唯一的女兒,卻仍然要執行她的遺囑,因為正與丈夫分居,她只好帶著五歲的小女兒,從繁華富庶的中國東部,一路西行,千裡迢迢去找她一生中從未謀面的大哥。
西棠不好意思地說:“挺顯老的吧。”
沈敏寬厚地笑:“挺好看的。”
沈敏帶她進去了館藏裡面不開放的部分。
裡面有一些十分隱私的收藏,捐贈人要求不對公眾開放,僅作學術研究,這裡麵包含了沈敏父母的一部分書信和日記。
沈敏說:“我捐出來的,我父母寫回北京的書信,還有我父親在青海寫的工作筆記,整理出來的大約有三十萬字。我自己保留了一份影印件,原件捐給了田老先生的圖書館。”
最近一直在看這方面的資料,容易被觸動,西棠滿心的感動。
沈敏眼看她眼泛淚光,趕緊轉移話題說:“剛剛那位是田老先生,你見到了吧,他是舟舟的書法老師。”
西棠點點頭,田稽卿,大書法家,收藏家和館藏家。
沈敏笑著說:“舟舟從小一直跟他習字,後來老爺子也送我去,我寫得一般,舟舟是正式拜過師門的。”
沈敏帶著她參觀這間的館藏,走到裡頭的一個房間,這是一間小小的讀書室,棕紅色的大書桌,長條板凳,沈敏介紹說,這個讀書室不對公眾開放,平日裡開放給北京幾個高校歷史系和中文系的研究生,今天是週一,裡面空無一人,沈敏帶著她推開了門,西棠好奇地東張西望,沈敏卻站定了,立在大書桌的中央,指了指牆上的一副字,笑著說:“你猜猜這是誰寫的?”
雪白的牆壁上掛著一副條幅書法,黑墨流雲,烏木掛軸,綾錦鑲覆,西棠略略眯起了眼,仰起頭看那三行章草,卻發現是臨摹的《遠涉帖》,師徒遠涉,道路甚艱;自及褒斜,幸皆無恙。
後來從在北京開始跟著編劇老師參與劇組籌備,一直到六月份離開北京出外景青海,西棠仍然保持著這個習慣,每天都來這個閱讀室背劇本,窗子外栽了幾株翠竹,十分清靜。
有時候讀劇本讀得累了,西棠抬頭揉揉眼睛,那副字就躍入了眼中,筆勢細膩遒美,落筆卻是一氣呵成,飄渺之間仿若流風迴雪,字沒有署名,僅在條幅的下方,用了一枚小小的朱紅印鑒。
那樣風骨的字,出自那樣一個驕縱狷狂的人之手。
有一天在華影開會,一個導演組那邊的同事喚她,芳菲芳菲,她自然地回了頭。
就是那一刻,西棠知道自己入戲了。
週四下午,趙平津開完了會,前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腳沈敏就跟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