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願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遞過一方手帕,但姜齊卻並沒有接過,他低垂著腦袋,一邊搖頭,一邊擺手。
“一時不適而已,沒吐出什麼東西。”
他說完就那麼靠著門檻席地坐下,然後腦袋向左微偏,像是想靠在牆上,但是又因為隔著些距離,所以少了個支點的情況下,偏斜的腦袋半耷拉著,看起來神情懨懨。
“你還記得嗎……”姜齊的聲音不大,看起來似乎是在說給梁願聽,但又更像是自言自語。
梁願順著他的話接了一句:“什麼?”
“那個人……”他閉上眼睛,把腦袋埋進了臂彎裡,“我還記得他的臉,血肉模糊的,半邊耳朵都沒有了,腫得像個發面饅頭。”
梁願問:“你認識他?”
姜齊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
他說:“我見過他,但不認識他,不止我見過,你們其實也都見過。”
那天在風陵渡的街頭閑逛,他們為了避免踩到泥地裡的泥水,貼著牆根一路前進。然後走著走著,一個不注意,就將一間屋子裡沖出來的幾個人給撞翻到了地上。
那幾個人應當是替鄒家做事的,負責收屍,他們抬了一具屍體,是那家人夫婦倆的兒子。
上擂臺,打比賽,用命換了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究竟是多還是少呢?
富人的汗毛,窮人的大山,人與人之間的溝壑,什麼時候變成了金錢來衡量的呢。
甚至死了也不得安生。
扒骨抽筋,鐵鍋熬燉,還要變成曾經熟識的鄉親們口中念念不忘的美味佳餚……
晚間吹起了一陣小風,梁願撩開衣擺也跟著坐下,他拍了拍姜齊的肩膀,以作安慰。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呢?是把這些人都殺了,還是說先回去和大家從長計議?”
姜齊終於從臂彎裡抬起了頭,他抬頭向著遠處眺望,那邊灰濛濛的什麼都看不清,但兩人的心裡都清楚,那是礦工們睡覺的地方。
此刻,無論是來此多年了的老工人,還是今日才剛到的新工人,全都沉沉的陷在安穩的睡夢之中。
若要動手,此乃良機。
可是為什麼要殺他們呢,他們犯了什麼錯?
說到底,他們其實也不過是一群為了生計,並且被蒙在鼓中的可憐人罷了。
姜齊收回了視線,“好與壞,各人自有個人的因果,我們來此只是探查一下礦場裡面的情況,其他的東西都和我們無關,所以沒必要平白招惹無關的是非。還是先回去吧,咱們……先回去。”
凡人犯下的過錯即便罪惡滔天,那亦是百轉輪回之中,上天為他們譜寫的命運。
而在這世道之上,雖然也有能人可逆天改命,但那畢竟是鳳毛麟角,大多數人,其實還是一些任由命運擺布的普通人。
善因善果,惡因惡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