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是轉了個圈重新來過,只是這一次老伴變成了大孫子,傻兒子辦成了傻孫女。
村裡曾經來過兩個和尚師傅,家家戶戶都去問問討個心安。奶奶也去問過,師傅說命都是定數,是緣就不會散,是劫就逃不掉,前世今生都是因果。
奶奶覺得有道理,當初不捨得傻兒子走,註定了現在把傻孫女養大。
六十多歲的老人,被從生活了四十年的房子裡趕出來,帶著兩個沒長大的孩子,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沒有收入,奶奶又不願意乞討度日,最開始是在小鎮給人搞衛生,可帶著兩個孩子誰家願意長用。奶奶年紀也一點點大起來,越來越少人家願意找她去。
沒有工作那就撿瓶子賣,易拉罐、塑膠瓶、廢報紙、紙板箱,看見什麼就撿什麼,有時候還能在垃圾桶裡找到只有身份證的皮夾子。
塑膠瓶是每天最多的,三個能賣一毛,小鎮上走兩趟也有四五十個能撿。
易拉罐更加值錢一些,兩個就能賣一毛,遇上厚殼的椰汁罐一個就抵得上三個塑膠瓶。只是那時候喝飲料的人並不多,小鎮上也就那麼些孩子,每天能找到幾個就不錯了。
紙板箱和廢報紙價格高些,報紙稱斤賣五毛一斤,紙板也能有三毛一斤。好在小鎮工廠不少,單位裡上班的大多都有訂報,不少小年輕不喜歡看報,報箱塞滿了就扔在外邊,奶奶倒也能靠這點微薄的收入養活孫兒。
奶奶沒有走過菜市場的正門,只有等到傍晚才去後巷守著,別人不要的破菜爛葉都撿回來,沖洗幹淨都是一碗碗的好菜。早上的菜是最貴的,奶奶甚至不敢問價,晚上收攤才最便宜些,有時候還能搭上些送的蔬果。吃不上大魚大肉,卻也把孫女一點一點養大。
關健從小都只吃兩頓,早上奶奶撿完瓶子回來,最先做些麵糊喂妹妹,等妹妹吃飽了才和他一起吃早飯。關健很小就能一個人吃飯,他看著奶奶一點點老去,不捨得那雙什麼都要撿的手再喂自己。
在關健的印象裡,奶奶永遠穿的幹幹淨淨,殘舊的小房子也是清清爽爽。不管是自己還是妹妹,衣服天天都換洗,奶奶洗衣服的背影如同雕刻一樣印在了關健的腦海中。他愛幹淨,即便日子再苦再難,妹妹的衣服是他一定要換洗的。
他們住的地方是個違章的臨時隔間,兩間平房的主人連同中間過道,佔用了小路臨時弄出來的一間屋子。奶奶沒什麼錢,每個月一百五的租金還是說了好久房東才勉強答應下來的。一共就十平米,做菜、吃飯、睡覺都在這十平米裡頭。
關健也和奶奶一起去撿過瓶子,但七歲那年因為勞什子義務教育,小關健不得不去唸書,留下奶奶一個人滿小鎮遊蕩。
奶奶說要念書,家裡沒有一個識字的人。念好書以後才不會過窮日子,念好書妹妹才能有依靠。小關健不太明白,但聽奶奶的總不會錯。
學校的生活對小關健打擊很大。孩子念書要書包、校服,中午吃飯要午餐費,課外興趣班要交補習費,遇上個春遊秋遊更花錢。說是義務教育,哪有真免費的好事。
自從小關健上學開始,奶奶外出的時間越來越長,背也越來越彎。
並不是大多數人都會給可憐者以同情的,冷漠和殘酷才是小鎮的現狀。沒爹沒媽的、乞婆的小孩、小乞丐、死窮鬼......一個個難聽的字眼深深紮進小關健的心裡。沒有人願意做他同桌,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甚至連老師的眼神都是悲哀的。
小關健的衣服都是奶奶撿來了,布料不差,自己縫縫補補很是暖和。可穿在學校裡就成了異類,尤其是那個必須穿校服的年代,幾乎所有孩子都笑話過小關健身上的垃圾。
關健沒有和奶奶提過,學校的事情都成了埋在心底的秘密。恥笑、不屑、憐憫、恐懼......這是小關健對學校的全部印象。捱了打沒有告訴奶奶,沒飯吃也從來不說,別的小朋友都是一人一份的營養午餐,小關健只能趴在桌上裝睡。
他不喜歡學校,學校不能改變命運。
好幾次,逃學去遊戲廳,他聽班裡的人遊戲機說打得好能贏錢,他不想讓奶奶沒日沒夜操勞。這件事被老師抓到,告到了奶奶那裡,奶奶生平第一次揍了孫子。
小關健至今還記得奶奶當時的話:我們可以窮,但不能沒出息,人不能活不出個精神來。
小關健忍著疼沒有叫喚一句,至此再也沒有逃過課。
拉扯完傻兒子拉扯孫子,孫子上學繼續拉扯孫女。小關健念初三的那年,已經七十奶奶終於幹不動了,一輩子都花在了兒孫身上,奶奶沒有遺憾卻擔心孫兒們的未來。小關健始終不敢忘記奶奶走前說得那些話。
“我到了該走的年紀了。對你爺爺,對你爸,對你們兄妹都不愧疚。奶奶管不了你一輩子,以後長大成家都看不見了。奶奶只希望你們平平安安,本本分分,活出個人樣來。妹妹還小,你要好好看著妹妹,奶奶會在天上看著你們的。”
十六歲那年,關健退學了。帶著十二歲的妹妹,開始了一樣撿瓶子的生活。禁止童工對別的孩子或許是保護,可對連戶口都沒有的關健卻是煎熬。接過奶奶的擔子,男孩抱著妹妹一點點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