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殯儀館屋裡暖氣開得很足,暖烘烘空氣中漂浮著陽光的香甜氣息,讓人昏昏欲睡。何憶難得沒有去趕屍,百無聊賴地靠在床邊望著窗外難得一見的好天氣,被厚實毛衣裹得嚴嚴實實,舒適得大腦幾乎放棄思考。
依然是粟婭淘汰後的衣服,衣袖過長,只露出枯瘦蒼白的指尖,食指繞著線頭打轉卻捨不得拽下。身後房門輕輕嘎達一聲,風也趁機作亂鑽入,何憶不滿地皺眉,上午應該沒有什麼事,偏偏還有人打擾難得的好心情。
懶洋洋偏頭,入眼卻不是慣常的潔白。眯眼集中注意力,熟悉的面孔驚得瞳孔驟然緊縮。
怎麼會是他。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蜷起身子,扯了被子捂緊,彷彿軟體動物不堪一擊的防禦。從骨子裡蔓延而出的冷意將周身席捲,牙齒因打顫輕微磕碰。
她在害怕。
這樣僵持的氣氛似乎持續了兩秒,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害怕。站在門口的人影依舊為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她為什麼會害怕呢,這明明是她熟悉的人。
垂眸在下唇狠咬,隨腥甜血味溢位理智一點點回巢。對,這是自己很熟悉的人。強迫自己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句話,一直一直重複。這是很重要的人。眼前突然黑了下來,抬眼正撞入他深藍色瞳孔,溫柔得令人懷念不已。
但是為什麼她還在抖?恐懼根深蒂固,理智早已無法與之抗衡。他落在發頂的手依舊溫熱,撫摸過臉頰時仍是輕柔。耳邊他的聲音也沒有變化,我來接你了,我帶你走。
你看多可笑,他曾經說他帶她又時把她扔進了這裡,然後他現在又在說這句。他總是有這樣的能力,把謊言說得如此真誠。
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好。
“我會帶你走的,帶你離開這裡。”他似乎是這樣說,眼神中不加掩飾的焦急和快要淌出來的溫柔何憶至今都記得清楚。
關於這一切她真的快要記不起來了。鐵青色的天,雨絲劈頭蓋臉砸下,不留絲毫情面。目之所及盡是灰青和鮮紅:破碎的肢體躺在血泊中,天和地面被雨揉成一片的青灰色。殷紅不斷向四處擴散,宛如盛開中的妖豔花朵。
周圍亂哄哄的聲音倒灌入耳膜,浪潮般不斷擊打幾乎崩潰的神經。詫異,後怕,惋惜,同情,和許許多多她叫不上名字的情緒混雜,衝擊著不堪一擊的神經。
最後只體會到憤怒。當如此複雜又膚淺的情緒混雜,留下的就只有無處發洩的憤怒。
那人手臂死死地箍住何憶的身體,無論如何都掙不開。“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
他在她耳邊失神般一直一直重複,直到警笛聲刺破耳膜,直到她渾身癱軟,直到眼前變成一片潔白。“我帶你走。”這彷彿是他唯一習得的魔咒。
眼前從青灰變成殷紅,最後是一片雪白。刺痛人眼的潔白。消毒水的氣味中摻雜了不知名的藥味,舌尖劃過唇角舔舐到醒甜的血液。
機器規律的響聲和身邊人壓著嗓子焦慮的對話悉數灌入耳膜
在這雜亂的聲音中她聽到什麼人執拗的話,一遍遍重複。手被緊緊攥在他被冷汗打溼的手心,三隻手是一樣的冰涼。她感覺到了那個人在抖,但他一直重複著那句魔咒。“我會帶你走的。”在她的世界震耳欲聾。佔據我所有感官。
她閉上眼,白光還是執著地刺破薄薄的眼皮在視網膜投射出一片血紅。
你能帶我去哪兒呢,離開這一片血紅,離開滿目瘡痍的地方嗎。
但是你還能去哪兒呢。這是規定好的宿命,自始而終都不得逃離。
可能只有深厚而包容的暮意才能惹起人心底的情緒,可這麼深厚又複雜的情緒在心中一直醞釀,斟酌開口的方式,最後只是發酵出卑微的酸腐氣息,陌生而又無力,想要吐露的心聲被長久的緘默吞併,在這個蟲鳴聲聲的夜暗自迴響。有點深悶的鈍痛自心尖蔓延至喉底,略苦。
何憶又睡了幾乎一整天,渴睡得要命,疲憊而昏沉。整個人鬆垮疲軟,厭倦打不起精神。她知道對他而言,作為一個熟悉的人,應該是活躍而精力充沛的,才能使他保持足夠的新鮮感,維持他極易容易厭倦的情緒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