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他的手,柔聲問道:“你呢,在外讀書,有沒有想家的時候?回不去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他猶豫著,緊張地眼神亂飛,估計心裡糾結鬥爭了許久,還是選擇和我坦白說:“回不去固然會難受,但留不下來才最讓人痛苦——要麼榮歸故里,要麼客死他鄉,不是麼?”
我握緊了他的手,在他坦白前,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現在的男生,哪怕是還在讀書中,肩上的擔子也是沉甸甸的。生活止於我們,是同樣的艱難險阻,在一蓑煙雨中艱難地前行。
“之前和導師接了個專案,每天都和狗一樣,導師和我說,堅持一下,過兩天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我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過兩天就像個死狗一樣了。”他自以為幽默地笑笑,我聽在耳中,卻不是滋味。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我抱怨道。
“好的!”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抓住我的手在桌面上搖來搖去,像是大金毛搖晃的長尾巴。
“辛苦的話,回家和家裡人撒撒嬌,不要藏在心裡。”我繼續提議道。
他的手停止了晃動,嘆口氣,說道:“我畢竟是家裡的長子,怎麼能像妹妹一樣撒嬌賣萌,我要撐起家裡這片天,讓家裡的人沒有後顧之憂。說實話……四年來我很少回家,寒暑假都是在學校和外邊打工。我覺得……他們希望我在外邊,頂天立地發光發熱,不能給他們丟人現眼。”
我搖搖頭,“我覺得你的父母,最希望的是你平安喜樂。”推人及己,也許我的爸爸媽媽也是這麼期望的吧,他們真正希望的是,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找到一個推心置腹的伴侶,生兒育女家庭和諧,老有所依老有所養。只怕是在現在這個壓力山大的社會中,我們不過是一直往前奔跑的草食動物,生怕停下腳步就被屁股後面的豺狼虎豹給咬了屁股。
這麼想著,莫名地被一種憂鬱的氣氛籠蓋,我趕緊振作精神,對他說:“正好五一節要回家,就乘這一次好好休息,在家裡喝喝茶看看書,幫家裡二老下下廚澆澆花,不要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他點點頭,“嗯,還好今年正好教授出國玩了,我可以多休息一個禮拜。要是平時,真抽不出這麼長的時間回家待著。”
他捏住我的一撮髮尾,放在手指尖裡纏繞,饒有興趣,我則心中暗暗竊喜,還好昨天洗了頭用了護髮素,早上出門噴了點香水。
“你知道麼,那天與你重逢,我真的很開心。從那天起,我彷彿又找回了大一剛入學時,那份對未來的憧憬。”
“憧憬還是衝勁?”我笑著,故意和他搗亂。
“別說憧憬和衝勁,就是崇敬和盆景都有。”剎車見我與他瞎鬧,也沒個正行地和我胡鬧起來。我們交往了這麼久,漸漸的,他在我面前放下了優等生好學長的派頭,有時候在我面前,更就像個半大的孩子,根本沒有原來言之鑿鑿,非讓我叫他學長的那股彆扭勁兒。
他看著窗外,人行道上,零零落落地走過一兩個低頭看手機走路的學生,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度過一段多美好的時光,正如四年前的我自己。
剎車望著走過去的背影,沒有面對著我,他低聲說著,嗓音低沉,咕咕咕的,像是停在屋頂上的鴿子,俯瞰著整個城市:“前段時間……我一個很好的朋友因為抑鬱症病故了,他的死亡和他死後,家裡發生的一連串鬧劇,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些倦意,幾乎心灰意冷,沒有辦法輕易忘懷。那段時間,我忙於課題和專案,幾乎忘記了活著的感覺,忘記了快樂的感覺究竟是怎麼樣的。”
我無話可說,只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想起以前看的一本書裡寫到,我們都不過是,美麗新世界的孤兒。
他與我只隔著一張桌子,但是他離我好遠。我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在重逢互動的軌道上停滯,我不知道我們的故事會不會像上次一樣交叉之後,彼此重新沿著自己的軌道前進,相逢,分離,一圈一圈,在星星爆炸之前。他不是誰的衛星,至少不是我的,我們兩像兩顆孤獨的小小星球,像兩個在舞臺上獨自旋轉的芭蕾舞演員,兀自旋轉,不眠不休。小星球不像地球,有無盡的喧囂,它是無聲的,寂寞的,冰冷的,隕石肆無忌憚地砸在沒有大氣層保護的星球表面,連爆炸的聲音都沒有。
“幸好我重新遇到了你,你是我這部黑白電影裡,穿著彩色長裙,從森林的盡頭緩緩走來的精靈,一眨眼,就點亮了我整個世界。那天,你把炒酸奶遞給我的時候,我從你眼睛裡看到,對於生活熱情燃燒的火焰,我想要靠近你,僅此而已。”
我的心被麻線糾纏在一起,勒得生疼。那時候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回應,現在,我只想告訴他,我願意燃燒掉我自己,竭盡全力地讓他高興起來,讓他遠遠地,看到天空升起絢爛的煙火,這一刻,那一刻,經過數萬光年,到達他所在的座標。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見到這裡正在做領養貓咪的活動,幾乎是一見鍾情,相中了我家本尼,我想,你們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從那天開始,我開始早起跑步,吃完早飯,回到宿舍,給本尼喂貓糧,檢查好水和糧食情況,再揹著包去圖書館寫課題。如果沒有外勤和專案,我會早早回去宿舍,給本尼喂完罐頭,再換一身衣服去夜跑。等我這次專案的獎金下來,我準備拿這錢去健身房辦一張季卡,讓我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他扭回頭,看著我,眼神柔情似水如春日溪流,淙淙流淌,從森林的深處流到了寬闊的河道里,奔騰入海,“你呢,快快想好考什麼專業,早早開始複習,好好看書,爭取明年上岸,我們一起努力,怎麼樣?”
我被他這麼一說,原本替他憂傷的心情一下子剎住了車,奈何眼波瀲灩,依舊有想哭的感覺:“你這個壞蛋哦,一開始說的這麼悲情,讓我傷心;一下子轉換了風格,像是高三教室裡貼的紅色標語,你這讓我又哭又笑,是不是想被我打啊?”
“來啊來啊~”剎車伸著頭,恬不知恥地讓我打,我破涕為笑,裝了個打人的樣子,把手高高揚起,最後化拳為掌,捧住了他的大臉,捏著他兩邊的腮幫子。
“哼,臉太瘦了,不盡興。”我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