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到醫院的電話,說外婆手術需要輸血。她立刻請假來到醫院。當抽完400的血後,她終於支撐不住,昏倒過去。
她太過疲憊。長久以來獨自一人承擔所有,無法向任何人求助,亦不會向任何人求助。她已經開始不相信他人。她對自己說:“伊水,連你的母親都這般,你唯有指望自己。依靠自己。起來,快點起來。”
可她始終睜不開眼睛,陷入更深的睡眠。
醒來的時候,自己躺在病床上。頭依舊有些暈眩,一時半會兒無法反應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等待暈眩消失。
“你醒了。”熟悉的聲音令伊水大吃一驚。她立刻坐起,頭暈加重。
這是母親的聲音!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伊水此刻只希望暈眩感快點消失。她必須得確認,確認這聲音的主人是自己的母親,是近兩年沒有任何訊息的母親!
她捂著頭,竭力睜開眼睛。看見母親坐在自己床前,依舊是溫和的笑。她更黑更瘦了,頭發剪得很短,因此顯得眼睛特別亮。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她捂住眼睛,害怕自己會落淚。
“如果覺得沒什麼問題,就回去上課吧!現在應該還能趕上第三節課。外婆這兒有我。”她伸手,愛憐地撫撫伊水的臉龐,說:“辛苦了,伊水。”
這五個字,終於擊垮了伊水最後的防線。她感覺手心濕潤,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淚。連日的辛苦,因著母親的出現和慰問彷彿已不重要。她努力做的這一切,終不過是因為母親。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怎能不在乎她。
母親的到來,讓伊水輕松不少。
外婆始終沒有醒來。
母親日夜守在外婆的床前,不離開半步。吃飯時,要麼是伊水送來,要麼讓伊水在床邊自己匆匆去買快餐。她始終不肯讓床邊沒有人。她為外婆擦洗身子,清理外婆的排洩物。會給外婆換上幹淨的衣服,兩天一換。她會給外婆讀書。外婆喜歡《基督山伯爵》,母親會借來圖書館最早的版本,一字一句的輕聲朗讀。
彷彿,她一直未完成的孝道要在這幾日補全。
那時,伊水才明白母親對於外婆的愛,是從未消失的。母親回來,親手照顧外婆,沒有絲毫嫌棄。她在醫院太久,看過有些兒女寧願請護工來照顧老人也不願親自動手。雖然那些老人總是有人來看望他們,可他們並不想要這些。而母親,從回來後就一直照看外婆。自然的理所應當。
伊水仍會去醫院,不僅是因為母親。她是外婆一手帶大的外孫女,她理應陪在她身邊。伊水在深夜睡去,母親不會叫醒她。第二天早晨任由她急忙上學。
那夜,她再次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似乎要醒來,卻聽見母親的聲音。不是平時的朗讀聲。她愈漸清醒,可始終睜不開眼。
母親說:“媽,也許你這一生都無法懂得我。但,這又有什麼關系?你終究一人走到現在。這中間,你和爸相遇相愛相守,生下了我。你疼我,愛我,我懂。只是,我並不只是你生命的延續,我更多的只是我自己。太多時候,我只能在乎我自己,忽略你。你對我的所有要求和期望都沒有錯,只是,那不是我要的。”
“媽,當我站在山巔,看見莽莽群山,我明白了生命可以有更大的寬廣。當我歷經千辛萬苦,進入人跡罕至的山中小村,我明白了生命其實可以有另一種活法。我見到你未見過的,經歷你未經過的,所以你自然不會懂得我的感受。我亦是未見過你見過的,未經歷你經歷過的,所以我亦無法完全屈從你的苦心。”
“您這一生,都將為你的後代辛苦。而我,只能為你做到這種地步。我始終虧欠你,對不起你。至今,我仍沒有後悔。我從不求你能懂得我,現在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我做到你始終不甘心,可你要的不是我始終幸福嗎?”
“媽,我愛你,正如你愛我那般愛你。出自本能,緣自血緣。你若真的要走,也請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伊水會好好的。你一生始終操勞,為何,不能為自己想一次?媽,無論過往如何,至少這一刻我在你身邊。”
伊水急欲睜開眼睛,不知為何始終辦不到。
終於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清晨。她不由懷疑,昨晚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一場夢。
外婆終於走了。
三天後,伊中考的那一天。
她考完試,來到醫院。母親安靜的站在門外。她不由心頭一緊,擔心事情終將以這種方式結束。她來到病房,看見醫生和護士正對外婆做最後的確認。她知道,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她看向母親,始終無法理解她為何這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