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之地,層巒重峰,曲水連環。
一道炸雷自濃黑的夜色中轟然劈落,將在這險之又險的斷崖上生著的草燎得枯黃,也照亮了四周的凝重的紅色——這斷崖的上上下下,遍佈了無數血淋淋的屍首,有卡在石縫裡、樹杈上的,還有滾落入底下湍急水流中的。
本來清之又清的瀟水被染成了一道紅水河,情狀甚是可怖,然而依舊有源源不斷的人自斷崖上滾落。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個約莫十五歲的清秀少年,此時面色蒼白,神情緊繃,額上大汗淋漓。他搖搖欲墜地站在崖壁一處突起的岩石上,背對著底下的萬丈深淵,每一次揮動雙手,都會帶來一陣漫天的血雨。
“葉明犀,你已是強弩之末,莫要再負隅頑抗了!”崖上一中年男子喊道。他站在不斷向崖下推進的人牆之後,冷眼旁觀著這人間地獄般的場面。
少年咳出喉中的血沫,將手中的最後一點暗器甩向最前面幾名被當成人肉盾牌的弟子。他此時已是袖中空空,又筋脈糾結、內力難既。他看著頂上黑壓壓的人群,冷笑一聲,提了提所剩無幾的真氣,退到了下面一處懸生的樹幹上。
“各位為了拿住在下,還真是一點都不吝惜手下弟子的性命。”葉明犀出言嘲諷道。他的聲音分外嘶啞,但細細辨認,還是能聽出些許清亮的痕跡。
“廢話,為了不讓你這個天煞孤星為害人間,我們就是再心痛我們的弟子,也要將你就此正法!”另一立於崖頂的白衣人道。他見葉明犀已經用盡了暗器,便清脆地拍了拍掌,身前的無數弟子都豎起了弓箭,齊齊瞄準了站在樹幹上搖搖欲墜的葉明犀。
身下是無盡深淵,身前是萬人為敵。葉明犀面對著此情此景竟還能笑出聲來:“哈哈哈哈!說得真好,說得真好!如此道貌岸然的說辭,真不愧是所謂‘正道聯盟’!”
“葉明犀,你莫要廢話!若是你說出那涅槃書所在,我們還能饒你一條性命!”一老者大聲喝道。
聽到他提到涅槃書,葉明犀笑得更劇烈了,他眉目俊秀絕豔,神色激狂無比,“涅槃書?你們數十年前圍殺鳳凰府時,涅槃書不是被你們趁亂拿去了麼!你們自己弄出的一番事端,現在反倒來問我?”
說到這裡,他喉頭一梗,面上流露出些許悽絕、些許釋然,“無妨,無妨,我也早無掛念了。此處乃梧桐河上游,距一葉城如此之近,我那麼多年都求歸不得,此時葬身於此,倒也是死得其所。”
“你說什麼!”那問他索要涅槃書的老者聽到他這番言語,驚怒交加。
葉明犀冷冷地笑著看了他一眼,他本是明豔絕倫的容貌,此時眸中帶上了銳利冷色,更是叫人看了便心頭一炸。
“這些年來,我夜夜入夢,想的都是一葉城的故舊情景。無盡長街,飛簷小樓,東南西北四市,青色的石板橋與環城的溪流,”他低聲自語,神色恍惚,“我已走投無路,只願這瀟水能將我一路帶到梧桐河,送我屍身重歸故裡。”
說罷,他悽然一笑,縱身躍進身後深不可測的河谷之中。
雷聲轟鳴,閃電將天幕炸開,暴雨傾盆而下,斷崖四處的濃烈血跡被沖得愈發鮮亮。
崖上圍堵的人面面相覷,那幾名領頭的人走到崖邊,向下仔細看著。他們都知道最下面是瀟水,然而這萬丈懸崖,黑不見底,他們縱然有意探查,卻也心中慼慼。
“竟叫他投崖自盡了,”老者嘆道,事情落幕,他卻起了惜才之心,“莫說涅槃書仍舊下落不明,就說他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就這樣年紀輕輕地去了,也甚是可惜。”
“馮前輩莫要為之傷懷了,此子留下必是禍害,”那白衣人道,“雖說未能尋出涅槃書,但這回將他真正除去了,也是了卻了一心頭大患。”
他們在雨中默然佇立片刻,回想著葉明犀先前以一敵眾、一出手便血流成河的場面,為天才隕落不忍的同時,也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
雲夢之畔,瀟湘交彙之處,一葉城,梧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