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藉口太假了。我心虛地掃了他一眼,立刻撞上他投過來的異樣的目光,我才一下子想起來,祭壇裡發生的那一幕,伊什卡德是看到了的!他一定看見了我跟尤裡揚斯接吻!
我的血沖到腦門,感到無地自容,慌忙岔開話題:“我們什麼時候行動,從哪兒開始?”
伊什卡德也不自然地錯開目光,指了指我的背後:“等亞美尼亞的船靠岸。”
我轉頭望去,一艘燈火輝煌的大船從茫茫夜海裡駛來,船頭上鑲有龍頭,船尾裝有兩翼,宛如一隻羽毛豐美的金色神鳥翺翔在天穹之上。
當登上這艘來自亞美尼亞的“金色神鳥”後,強烈的不安讓我想要臨陣退縮,但我知道那不可能。似乎是窺探到我的想法,伊什卡德在身後推了我一把,將我推向迎面走來的亞美尼亞的蒙面侍女與白衣扈從們。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我將乘它從此踏上一條不歸路,沿著一道不受我自己控制的命運軌跡,一去不返。
扈從中有一部分由我的軍團成員假扮,在進入羅馬皇宮之後,他們將分散開來,各自潛伏在不同的位置。侍女們則是亞美尼亞王子的原班人馬,在隨她們進入船上原本屬於王子的寢艙前,我扯下了其中一個侍女的面紗檢查。
果不其然,她的嘴唇上被斜劃了一道刀疤——那是永遠保持緘默的標誌。如果掰開她們的嘴,我猜想裡面一定只有半截舌頭。亞美尼亞宮廷的這種傳統,倒是與波斯一模一樣。
在上船前,伊什卡德告訴我他對她們做出了承諾。在配合我們完成行動以後,她們將獲得自由人的身份。但我知道這種承諾不可能實現。因為涉及軍團計劃的不相幹人員,我們的處理方式永遠是杜絕後患。而我,從來不會心慈手軟,即使我知道她們多麼無辜可憐。
我禁止她們用眼睛直視我。我不是真的王子,近侍的眼神最容易暴露破綻。
在她們伺候我沐浴時,一個侍女好奇地多打量了我幾眼,被我呵斥了出去。她會被作為破壞計劃的可能性因素扼殺掉。我無法對一個松動的零件視而不見。
從她們的反應裡我窺出她們對我的懼怕,有幾個膽大的還算鎮定。我遣散了那些膽小的——不安分的或是不夠冷靜的,都不適合待在我身邊。
我賞賜了剩下的幾個一些首飾、一些伊什卡德給我的蠱,讓她們起誓忠於我,忠於波斯,她們一一應允。我看得出來她們對我的臣服,也許是懼於我的氣魄與蠱藥,也許是出於對真正自由的嚮往,她們的神態讓我可以判定,這幾個人是暫時可以留下的。王子的侍女並不需要那麼多。
也許是因為太過疲累,處理完這些事後,我竟然靠在浴池裡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直到聽見敲門的聲音,我才從無止盡的噩夢中驚醒。
我再次夢見了弗拉維茲死前的夜晚。我夢見我站在雅典的城門前,正猶豫是否離開,突然一道閃電撕裂了天穹,如一把利刃捅破密密匝匝的黑暗。
我驚呆了,僵立在那兒,看見那觸目驚心的恐怖白光首先劈在曾經讓我生不如死的豔窟上方,那裡燃燒起熊熊的火焰。
於是我開心地跳腳,一邊擊掌一邊笑出眼淚,像個瘋子一樣痛快淋漓地叫好,然而下一刻我就失去了聲音,如同被割掉了舌頭。
閃電如同死神的指標,轉過方向,指向了那座山巔上曾被我視作天堂的神殿,那裡住著我的神。
我仰起鈍痛的頭,望著浴池上方的天窗,怔怔地回想著夢裡的情景發愣。眼前水霧繚繞,浸泡在熱水中,我的腦內仍是一片混沌。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地,身下的水中彷彿有一股波流汩汩湧動,沿著我的小腿蜿蜒而上,伴隨著一絲細細的“噝噝”聲。我嚇了一大跳,蜷起雙腿朝水中望去,然而浴池中的水幹淨透徹,一覽無餘,除了我自己赤裸的身體,別無他物。
但細看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隱約映著一抹模糊的人影——卻不是我自己的。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隨撲面的霧氣彌漫而上,令我又好似身陷夢境。
浴池中的人無法看見的是,那難以察覺的跟蹤者正藏身暗處,悄然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與他寸縷不掛的身軀,只待他防備鬆懈時,便伺機趁虛而入。他更不知道的是,幕後指使者靜靜地透過一面銅鏡,遙遙窺視著他。
月光落在彌漫著朦朧水霧的鏡面上,魂牽夢繞的人似乎只有一步之隔,伸手可觸。
尤裡揚斯眯起眼,盯著鏡子裡的人影,手指彈奏豎琴一般細細描摹少年的模樣,從眉眼唇鼻到矯健修長的腰身曲線,一筆一畫,彷彿要將他鏤刻入骨。明明簡單至極的一個動作,卻似乎用盡了當年從祭壇裡複生後爬出來的氣力。
見到少年望著水面露出了那種他熟悉的如受驚小獸般迷茫又警惕的神情,鏡前的男人勾起嘴角,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