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睜開雙眼,數個重疊場景中活動著的人們飛速消失。
西湖的遊船上,荀重撐著額頭倚在船邊,看著靠在船另一頭的那個人,目光中的溫柔取之不盡。
解星圖一手握著酒瓶,一手敲著船頭,扣舷而歌:“修真士,不妄說,妄說一句天公折……”
洛陽城外,風塵僕僕的荀重揹著藥筐,帶著滿臉的疲憊走來。
“萬劫塵沙道不成,七竅眼睛皆迸血。貧窮子,發誓切……”歌聲停止了,餘韻卻未消,解星圖的身影泛著微光,最終,也隨著那些消失的人影一道不見了。
三星望月的高臺上,荀重驀然回首,風乍起,將他一頭青絲吹亂。
“我為醫者,須安神定志,無欲無求……”他對著十裡花海,千仞峭壁,輕聲唸了一遍發過的誓詞,道,“師父,弟子駑鈍,至今未能參悟九針真傳,明日弟子將出谷入世,上下求索,惟願……終不負師尊所託。”
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
也飲酒,也食肉……
解星圖帶著三分笑意七分醉意的歌聲盤桓在天際。
而天際,逐漸顯露出一隻巨大藥缽的形狀。
遊照野的表情凝重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
無數個畫面裡,無數個荀重的身影散發著銀色的光芒,那光像是有生命,在他周身跳躍著,一路跟著他的動作落下來,墜落,又彈起,漂浮著,互相追逐著。
一條金色的琴絃緊緊纏繞在荀重的手腕上,勒出了道道紅痕,樂黃泉在另一頭拉扯著,看不見的力量隨著琴絃源源不斷地注入荀重的體內,他的身體猛地彈了一下,微微睜開雙眼。
“太素,我讀給你聽,好嗎?”人偶一手攬著他靠在自己懷裡,一手拿著那兩張薄薄的信紙,輕聲問著。
符恬撐著無形的盾牆,秋桃的聲音遠遠傳來,蘇雨鸞似乎在房間另一邊和孫思邈說著什麼,說到激動處,素來溫柔的聲音都多了幾分淩厲。
荀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藥缽越來越大,淩駕於那層疊的山水城郭之上,忽然一個倒轉,扣了過來。
遊照野現在是沒有呼吸,更沒有嗅覺的,可是很奇怪地,隨著這藥缽翻轉,他竟然聞到了一股隨風而來的味道,這味道如滾滾洪流,波濤洶湧,轉瞬間就吞噬了整個天地。
若說這是種什麼味道,他也說不清楚,大概是太久沒有感受到人間煙火,不知其意了。
“太素吾愛,見字如面。”人偶的聲音如潺潺溪水,在荀重耳邊淌過,“當你收到此信時,我已化作天地間亡魂一縷。昨日種種,不敢或忘,願有朝一日群星指引我歸於你身邊,生死之外,我仍有太多話未能講給你聽。”
“樂幽。”符恬叫了一聲。
樂黃泉搖了搖頭,冷汗順著頰邊滾落,他握著琴絃的手被生生勒破,血沿著琴絃流下去,流到盾牆邊,又被擋住了,逐漸在那裡聚成一堆。
孫思邈的長針還紮在荀重的頸上,此刻那針上的金光已經消散,顯露出灰暗的顏色。
“師兄……”秋桃趴在盾牆邊上哀哀地叫。
但是荀重沒有聽清,他的耳邊只剩下了人偶的聲音,格外清晰地鼓動著他的耳膜。
“……我病到難以提筆,後來,幾乎目不能視。勉強藉助天眼寫字,寫寫停停,總是不得其法。人在天外,要看人間事,總有那麼幾件看不分明的,譬如,我案頭一頁信紙。”
葉錦焰眼中光影輪轉,世間百態一一閃過,九天的力量搗碎人與神的隔膜,在猖狂的病魔背後緊追不放,他放任神識跟著藥缽的力量飛舞,逐漸撥開迷霧,得見元兇——
“找到了!”葉錦焰在心裡大聲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