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決的晚課一般都要做到三更,唸了不知多少遍的地藏經,每個夜晚都要將唾月樓洗刷得幹幹淨淨,冤魂不侵。
夜深人靜,祁師師端著紅漆木盤進來,把佛前供著的清水換了,又上了三炷香,看道決還未結束功課,便坐在門前等。
悠悠然一聲磬響,燭光在慈眉善目的金尊佛像上跳躍。
道決拈著佛珠踏出佛堂,門外已是星光漫天。
他在門前臺階的一端坐下了,祁師師坐在向前兩三步遠的地方,聽見他出來,也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在月下默然靜坐,檀香嫋嫋。
“你說,姐姐是不是故意的?”祁師師忽然開口道。
道決看著她的背影,手中的念珠又滑過了一輪。
一百零八念,一百零八業,歷百千萬劫,無有終結期。
“是故意的吧。”祁師師自言自語地說著,“故意在這個時候才告訴我補救魂火的方法。早不說,偏要在離開我之後才說。”
十方世界不可說,眾生悲苦不可說,無量諸佛不可說。
無數蝙蝠振翅的聲音近在耳畔,道決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鋪天蓋地的吸血蝙蝠黑壓壓地從頭頂飛過,冤魂的哭泣與嘶吼聲從腳下鋪陳。
他每日都會出現類似這樣的幻覺,自打那日從王府落魄出逃,二十多年,也早就習慣了。
天涯海角,竟然是無處可逃。
祁師師仰起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高懸於上的清亮,卻也昏暗無光,自此在她的每一個夜晚裡,頭頂的月亮都像是九宮棋谷那一輪血月。
然後她說:“嗯,一定是故意的。為了給我找點事做,不至於整日想著她,哭哭啼啼的,不像個樣子。既然這樣,我便遂了她的意吧。”
道決指間若有若無的蓮花印閃著寧靜的光芒,照亮了這方寸之地。蝠翼的陰影褪盡,法王陣的幻象緩緩埋入大地,幾步之遙,祁師師轉過頭來。
她噙著將落未落的淚水,輕聲問道:“她真的死了麼?道決,她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麼?我是真的,再也見不著她了麼?”
道決手中的念珠停住了,他怔怔地看著祁師師那雙潮汐將至的眼睛。
不可說,難怪佛曰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