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從賬簿中抬首,較之今早的面『色』,緩了許多。他盯看著立在帷幔處不願走近自己的嫣凝,一手仍握著賬簿,一手伸向她。
暖榻旁的幕簾掀著,水精簾灑下帶著黃暈暈的光。福康安一身深絳『色』長袍也染了微黃,灩灩的令他整個人柔和起來。
嫣凝遲疑著,卻不敢把手伸過去,面前這個男子的城府實在是太深不可測了。
二人之間隔了幾步路,相望著,誰也看不真切誰的心思。
趙興拎了食盒進來,侯在內室外,“將軍,晚膳取回來了!”
福康安丟下手中的賬簿,依舊是看著嫣凝,“把少爺的膳食送到他房子裡去,我和夫人的擺到內室來!”
廳堂傳來『奶』嬤嬤與趙興細碎的話語聲,過了一會兒,趙興便拎著食盒進來了,身後跟著四個奴才搬著桌椅,趙興對候立在嫣凝身旁的竹香使了個眼『色』讓她去擺膳。
食盒下層放了一個小暖爐,溫熱著食盒裡的飯食,竹香與菊香、蘭香等奴才放好桌子直接取了食盒中的菜擺好,溫了酒,便出去了。
內室只留了嫣凝與福康安。
福康安起身走向嫣凝,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向桌椅旁,扶她坐下。坐下後,福康安仍是一手握著嫣凝的手,不曾有鬆開的跡象,卻比之方才握的更緊了。
嫣凝盯看著福康安的側翼,尚不足二十五年歲的他,已有了暮垂老者的滄桑。老夫人今早囈語的那句,他也定是蒙在鑼鼓之中的。他對自己的身世,僅一層牛皮紙的厚度,卻似那怎麼都撥不盡的雲霧,守不得雲開,見不得月明。
她心中不僅心疼起福康安來,再垂首,她眸前的玉瓷盤已經有了一些菜品,翠綠、嫣紅、白潔,散落在剔透的玉瓷盤中。
心中那股驚慌漸漸散去,嫣凝也覺得腹中飢餓難忍,她安慰自己,孩子的事也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看向福康安嘆道,“你握著我的手,我如何吃的下!”
福康安為嫣凝夾菜的動作滯待住了,他看向嫣凝,眸子漆黑如寒月隱藏的夜黑,卻閃過一絲尷尬。
他面『色』溫熱起來,帶些柔情。
嫣凝的手從福康安手上滑落,溼漉漉的,不知是他的熱汗,還是自己的冷汗。
她執起竹筷,用完福康安為她夾在玉瓷盤中的菜品,竹筷落在了一盤清炒鳧葵上,『色』澤瑩亮,讓她心生食慾。連著吃了三四棵,嫣凝仍是不滿足,又把竹筷伸向了它。
剛剛夾起,她的竹筷便被福康安的竹筷夾住。
那盤鳧葵離嫣凝有些遠,她是微微起身,才讓竹筷夾住了兩棵。竹筷本就握在手中不穩,此刻被福康安一驚,竹筷從嫣凝手中落在了金絲銀魚羹中。濺出了一點湯汁,嫣凝眸子看向了那玉瓷盆中的羹湯。
羹湯中是洞庭湖的銀魚,福康安為著芴春腹中胎兒命人趁著冬日天寒地凍去洞庭湖,從囤積家中的官員處買來的。說是買,又有哪個官員敢收富察府的銀子。富察府的家奴不過是費了些盤纏,就把銀魚取了回來,那手上的銀子也落在自己的荷包裡。原是苦差一樁,倒變成了美差。
當時府裡家奴爭著前去洞庭湖,令嫣凝詫異不已。不過轉念,便想透了是為何。
運到京城時,銀魚已是結了厚厚的冰凌,若不仔細看,便會誤以為是一條長長的冰凌柱。冰凌化在水中,銀魚體柔若無骨無腸,漂浮在清水中似銀梭織錦。
因稀少,嫣凝便悉數分與了老夫人與芴春,她的膳食中是從來不上銀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