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當街杖殺公主府奴才的事震驚了整個望京城上層,但因帝後迅速給此事作了定論,眾人亦不敢非議,唯私下說嘴幾句,不外乎詫異於秋府的威勢、驚懼芸孃的手段或是說秋家得志便猖狂雲雲,倒應了三孃的擔心:芸孃的名聲當真是再無半點。
女子當貞靜賢淑,此子出手就是十幾條人命,可見其人心性,又說自從她回京來,鬧出多少驚世駭俗之事?可見其人不安於室,不堪為人婦,是故才嫁不出被徐家退親,也只有那不講究的野蠻人才會才敢求娶,還被剋死了。你說不是她剋死的?那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求娶了她就死呢?凡此種種論調,紛雜不勝數,雖先流傳於上層之口,竟漸街知巷聞,最後更成了芸娘和二公主一言不合,芸娘仗著有太子和親王撐腰,拿二公主身旁奴才殺了出氣——
這是因為上層人談論,因涉及天家體統皇後娘娘顏面,少不得去頭藏尾,經不知就裡的下人之嘴傳播,逐成此局面,當然,也少不得有心人宣揚,竟是含糊了焦點。此番種種,傳入宮中,又是另一番異樣熱鬧,更有那莽直的言官為求表現或是在有心人的慫恿指使下,竟是徑直入宮求稟意欲不能上摺子但求當面面聖彈劾秋雲山家教不善、德行有虧,折損天威,有負皇恩雲雲,惹得自以為罷朝了就能躲過言官聒噪的林震威煩惱不已,後來誰也不見,方稍得清淨。有感於芸孃的跋扈和她帶來的麻煩,更有那後宮妃子吹些枕邊風,便是因她得來的種種好處也消怠於無,竟是暗生十分不悅,只是今番倒真是二公主不對,唯隱忍罷了。
而此番種種,三娘自然不得而知,因家裡被秋雲山和芸娘暗裡下了禁口令,禁止下人搬弄外間的訊息煩擾三娘,要不然,三娘得更煩惱。可饒是如此,她也是又悔又恨,直惱自己不該,不過是享了幾年福,被人不知所謂地捧了幾句,便連自己什麼身份也忘了,竟是忍氣吞聲不得不管不顧地跟人真正的公主吵起來,還不知道會給自己女兒惹來什麼禍患——一想到這些,三娘就恨不得自己給自己兩耳光。雖然後來祈雲、芸娘再三跟她保證沒事,帝後也下了恩賞,就連太子和大皇子也親自登門安撫或是致歉,三娘還是耿耿於懷;芸娘知道,也莫可奈何,這心結之事,若是自己看不開,旁人勸解亦無用。她也自知今番出手狠辣了些,難免惹人非議,可三娘是她母親,她怎能眼睜睜看她受辱,況且,林欣妮挑釁她,還不是因為她?說到底三娘還是受了她牽連,又,望京城那些眼界高於天的貴夫人小姐們背地裡不是笑話他們秋家是鄉下人,沒底蘊,沒教養,三娘是鄉下婆子,穿上錦衣華服,也脫不去一身泥巴味?那就讓她們瞧瞧鄉下人、鄉下婆子的手段、厲害,正如祈雲所言:所謂的權勢,就是用來碾壓的。他們秋家,便是鄉下人,一身泥巴味,也能壓得她們大氣也不敢喘。日後那些夫人小姐們若是想不開再想耍些什麼花招子,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比之公主如何。
至於名聲?她還有名聲可言嗎?哦,當然有的,那可不是什麼好名聲。京城裡流傳些什麼她清楚得很,甚至那些人說了那些話目的何在,她都瞭如指掌,有些,還是她讓人出去描抹的呢。三娘看不開,她也無計可施,這都多少年了?唯有請交好的夫人小姐們勤加走動多加勸慰,讓她心思別淨轉這上面。
卻說這天,芸娘和祈雲奉皇後召入宮,告之因皇帝到這裡言不由衷的說嘴了幾句二公主的事,她因念著過年乃是閤家團聚之意,獨困了二公主在府倒說不過去,乃提出改罰禁足為抄佛經,解了二公主禁足雲雲。兩人心內有數,皆表示但憑皇後作主。再一番閑話,乃出宮去,不想半途,祈雲匆匆被皇帝召走,芸娘獨自出宮,卻又遇著皇帝新封的麗貴人——
這麗貴人乃遼東元帥劉大軍的親妹子,祈雲自請罷了兵權,劉大軍為了表示無二心,乃急急的送了嫡親的妹子入宮,這麗貴人天生麗質,既有遼東的塞外風情,又不乏婉轉可人,頗得聖心,最近風頭之盛,便是連向來受寵的婉妃也得避其鋒芒。
芸娘只聞其名,並不曾見過其人,不過猜度。恰兩小宮人經過,便隨口問了一句,那兩小宮人只顧著說話,並不曾留意到芸娘,乍然看見,驚駭得撲通的跪下求饒,芸娘想是自己當街杖殺十幾個奴才,惡名都傳到宮裡來了,這才教這些小宮人如此畏懼,生怕得罪了她就是拉出去打死,不由得笑了笑,免了他們禮,其中一個小宮人戰戰兢兢地回答了她,果真如她縮想。
那麗貴人前呼後擁至跟前,見芸娘站著沒動,不由得皺眉了,因芸娘雖是錦衣華服,卻沒有著宮裝,她也只以為一般的夫人小姐們,便傲慢地開口:“這是哪家的夫人小姐,怎地如此沒教養,見了人也不懂問安行禮?”
她話音出口,攙扶的侍女正要應和,後面弓著腰的太監臉色都變了,搶在侍女開口前躥到貴人身旁道:“貴人,這是儀和公主。”
麗貴人正不耐煩要呵斥他的無禮,聞言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正三品以上的宮妃見了公主皇子才能免禮,她一個貴人便是有封號,也不過正六品,遠不夠格,何況,她剛說了那樣的話……她十分不情願地施禮,“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儀和公主,本貴人真是優雅不識泰山了。”
芸娘淡淡的還了一禮,“貴人誇獎了。”她看了一眼又縮手縮腳退回後面的太監,眉色不動,若無其事地開口稱贊她:“早聽聞貴人國色天香,美貌非凡,今日才得一見,果然盛名之下名副其實。”
麗貴人揚嘴笑了笑,臉色好看了些,但語氣仍然有些驕狂:“本貴人聽聞儀和公主手段非凡,雷霆萬鈞的,還道是那些身粗力壯的野蠻人,今日一見,也斯斯文文,有模有樣嘛!”
芸娘瞭然了。淡笑道:“人們總是喜歡誇大的。不知貴人要去哪裡呢?”
“不過隨便走走。”
“哦,那便不打擾貴人遊園雅興了。貴人請便。”
麗貴人哼了聲,訕訕的拂袖而去。芸娘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她的身影,也出宮去。
不想出得宮來,又遇著入宮的林欣妮,想是進宮謝恩的,大概受了教訓,或是得了誰的叮囑,雖然看見她,眼珠子憤恨得像要掉出來,也還隱忍地沒上前尋釁。芸娘想了想,主動迎上去,她笑語盈盈:妹妹可是要進宮謝皇後娘娘恩典?我瞧著妹妹臉色不大好,可是最近沒睡好?這天寒地凍的,妹妹可要保重身體。
林欣妮眼睛都要冒火了,強忍著,冷笑:你別得意太早。
“哦!”
林欣妮抿了抿嘴,沒再說話。入宮去了。
芸娘回到等候的馬車。不多時,有宮人尋來,說祈雲有事,不能馬上出宮,讓芸娘先回府。芸娘回到王府,又有祈雲貼身侍衛來報,說徐州發生寇亂,皇帝命令祈雲去平定,祈雲在外城軍營排兵,馬上就要出發,讓芸娘幫收拾一下行裝——
祈雲有手書一封,上面只龍飛鳳舞二字,顯見是匆匆寫就:前朝。芸娘馬上明白了,說是蕩寇,其實是徐州發生兵亂,因為前朝勢力引發的。皇帝奪了侄子寶座,前帝又下落不明,皇帝是寢食難安,現今出了兵亂,他自然要趕緊平息,可又怕人發現內情,故而只能派祈雲出發平亂,看順便能不能擒獲或是獲得前朝皇帝下落訊息,為了掩人耳目,還美其名曰:蕩寇。
芸娘也寫了一封信並行李交給侍衛帶與祈雲。這天,年二十八。
過了年二十九,便是除夕。除夕宮中有賞宴,招待正四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秋雲山是正四品,三娘自然也有資格入宮參宴,芸娘本欲陪伴她入宮,不想被皇後娘娘召去,只得拜託嚴明月和北平候夫人多加照顧,自個兒提前先入宮了。她陪侍著皇後招待一些高階別的公侯夫人,後來被派去檢查宴席準備情況,才得以離開。天寒地凍,夜風凜冽,芸娘裹在厚重的披風裡,她的侍女猶嫌不夠,一旁唸叨她國過上狐貍毛織造的領巾和帶上手籠,芸娘說再裹多幾層,都成粽子了;那侍女嬌道:大將軍吩咐了的,公主就聽奴婢的吧!芸娘只得依她所言,兩主僕正忙碌著正裝,忽地有一小宮人急匆匆地過來稟告:儀和公主,不好了。秋夫人與二公主又吵鬧起來,秋夫人都氣哭了。北平候世子夫人正陪著秋夫人,遣奴婢來請,你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