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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烤腸

第十六章 烤腸

蜥蜴們選擇寄宿在壘成小山的快遞盒子當中,它們審慎地依偎在快遞紙箱的夾層裡,並大膽地把電臺的顫動波段組合起來,讓前來清掃快遞垃圾的無辜聽眾遭受到無端聲音的驅逐。蜥蜴們用這種簡單便捷的方式劃分領地,進而把人類以及其他生物驅趕到另一個溫暖宜人的棲息地裡。蜥蜴們不斷地打噴嚏,它們從餐桌上五光十色的琉璃花瓶裡移動出來,隨後又被人們無意間遺留在桌面上的充電寶給團團纏住。它們確信在這塊岩石下面藏著它們陰暗且熱愛爬行的美味食物。蜥蜴們的面板開始出現裂痕,它們的嚴重過敏反應讓它們如同被鋼釘扎破輪胎的汽車那樣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人們仿若音量鍵損壞的揚聲器那樣大大咧咧地放聲斷言這些蜥蜴已經完全滅絕了,和它們的祖先一樣,它們又一次在一場邂逅和意外裡墜毀了,它們的身影與尾巴永恆地消失在了歷史的璀璨記憶裡,人們的抗生素阻擊了這些不修邊幅的蜥蜴,它們平時從不懂得應該把衣服上的袋子扣好,它們總是把口袋拽成章魚的鬆弛模樣,它們侵佔了圓滾滾的扣子們本應占有的合理位置,卻還是要把一無所知的天真情緒散發到人們中間。

貝剮每天的工作就是幫助這些無知的蜥蜴來把它們的紐扣扣好,蜥蜴們的上衣往往抗菌且防臭,它們的上衣口袋裡總是裝著一瓶瓶款式各異的香水。它們把香水取出來噴在尾巴上,等到香水揮發後,蜥蜴們就把腦袋湊過去,用鼻子全力吸納那些殘留下來的寡淡香氣,以此來確認哪款香水符合它們的審美認知,並據此來對它們的服務人員進行工作質量方面的評定。貝剮就是這樣被它們選中的,他當時正躺在一株桂花上挑選明天要去的花店,兩隻蜥蜴爬過來奪走了他手裡正要派發的傳單,並像籃球運動員搶走對方手裡的球那樣把貝剮的手機也搶了過去。它們禁止他打電話給任何人,在這一點上,它們不留任何情面,但貝剮並不因此而埋怨它們,這不是因為他是個寬厚大度的人,僅僅是因為他在退休時見過這兩條蜥蜴。它們和他剛見面時還只不過是兩條勺子般大小的蜥蜴,而現在它們的尾巴已經有一棟寫字樓那麼長那麼高。在那棟寫字樓裡,卷椅類一有機會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她發覺有誰把一根帶有尖刺的木棍悄悄塞進了窗縫裡,這就導致這扇窗戶怎樣也不能完全開啟。當你想把那根如同馬路上過路的長頸鹿般礙事的木棍移開時,它聚集起來的無數尖刺們就會立刻離開軀體,飛速射向周圍的一切物體,絕不留下一個完善健康的生物。卷椅類想到上個星期有一名同事請了病假,他的半個身子都被魚鉤般的尖銳物體給刺穿了。他當時彷彿一隻被打撈上來多時的金槍魚那般奄奄一息,卷椅類的老闆本打算把他開除,但考慮到那輛在天花板內部時不時出現的汽車,他還是準了這個受傷的員工病假,並責令他兩個小時內必須趕回來。貝剮想要靠著這些過去的陳舊回憶來打動這兩條蜥蜴堅硬且蠻橫的心,但它們冰冷又毫無擺動幅度的尾巴當即讓他明白,他只能接受蜥蜴們對他的分析與安排。它們為了這次還算盛大的獨家演出不厭其煩地排練了許多遍,貝剮也只好順遂地充當起那個聽眾的重要角色,以讓蜥蜴們碩大的尾巴能有個安然放置的溫馨居所。它們順理成章地擁有這些居所,它們對此從不在意,蜥蜴們深遠的憂慮像是乒乓球運動員球拍上的球一般永遠不會落到地上,它們曾單純地以為自己族群的全部憂患都只不過是一場滑稽風趣的噩夢,這些雜亂無序的思緒並不會發展成沉痛的厄難,而只會成為它們茶餘飯後的一個不起眼的調味料。卷椅類伸出手握住了那根尖刺的短促末梢,她能把握住的時機不多,一有些微的疏忽就會讓它縱身躍入車流,隨後不再出現。它的消失對公司的窗戶來說只是暫時性的,它總有一天要回來,帶著它的親戚或下屬捲土重來,再一次仰臥在窗戶的縫隙中,阻止任何人開啟那一道清新淡雅的裂縫。那些因過敏而患上哮喘的人全指望著這樣先進的呼吸方式來緩解他們的慘烈病痛,成群結隊的無人機也需要藉助這條路途艱險的通道來襲擊大街小巷上的流浪狗流浪貓。那兩隻蜥蜴帶著貝剮坐上它們的獨輪車,它們不需要費多少力氣就能為車輛尋找到可重複利用的燃料,當它們失去尋覓燃料的靈敏嗅覺之時,那個礙事的鼻塞就盡了它最後的職責。那些氣味在它們的家族中十分顯赫,大部分鼻子並不能滿足它們的嗅聞要求,它們致力於讓每隻鼻子都具備符合自身素質的毛孔,這些氣味透過這些毛孔來判別這些鼻子的細微身份,以防有哪隻鼻子如同劇院裡的演員一般裝扮成其他同類的樣子。

當貝剮被一隻蜥蜴吸引到窗戶旁邊時,他乾燥到出現好幾道裂紋的手背上停了一隻小型蜥蜴,他相信蜥蜴們會透過這樣的幼體來監控它們的客人與獵物。蜥蜴們把獵獲來的物品懸掛在電視機的螢幕上,它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使用過這些大型螢幕,蜥蜴們就好像還沒考取駕駛證就提前買下了一輛汽車的車主那樣無所事事。她的親戚殷勤地找到她,希望能把她新買的車借走,她的親戚給了她一個合理又難以拒絕的藉口,她的親戚們向她保證,他們會把這輛新買的汽車開向天花板,他們會在那裡面讓兩輛汽車發生驚人但壯觀的碰撞,哪怕只能撞碎它的擋風玻璃或是雨刷,他們也不會踩住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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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她來說,這只是個拙劣的藉口,他們的小心思如同詐騙電話一樣兇狠又惡毒。她對親戚們說,新買來的這輛車並不是自動擋,因此不能把它借給他們。她給出的這個藉口和他們的一樣粗製濫造,在藉口的精加工方面,她缺乏足夠的幫助與諮詢。他們並沒有就這樣簡單地被她擺脫,他們租了她樓下的房子,並打算長久地住下來。這對她們雙方來說都算是場艱苦的試煉或公路上的收費站,親戚們時不時地從樓下開門走出來,帶著禮物親切地問候她。她往往會找個機會把那些收到的禮物親切地送回去,在此之前當然會對這些禮物進行加工。她到最近的工廠去,並跟他們商定好了這一有關禮物的加工重組服務,不過一場突兀的雪崩摧毀了工廠的生產裝置。她只好找到一家超市去求助,那裡的超市老闆大方地同意了她的請求。她每天上班時把禮物寄放在超市的櫃檯上,下班時再取回來。她去取加工過的禮物時,聽到了有關那場雪崩的小道訊息,但她並沒把這些如同年久失修的欄杆般不可靠的風言風語當真。

超市老闆處理顧客產品時的加工速度並不能讓人滿意,他們每工作一個小時就開著三輪車去附近的公園休息上一段時間,他們每天上午只工作一小時,中午時不返回超市,他們直接睡在公園的鞦韆上,就像在輪船上酣眠的船客那樣在靜謐的迷夢裡享受著環境的搖擺與晃動。有在公園裡聚眾玩耍的小孩會把這些超市老闆叫醒,他們站在超市老闆的身前發出吼聲,像聯歡晚會上的舞蹈演員那樣賣力地又唱又跳,他們把短影片裡流行的音樂混雜在一起含混地唱出來,如果這些超市老闆們睡得太熟,他們就用稚嫩的手掌狠狠扇打睡眠者的臉頰,力求在三個耳光之內讓他們從鞦韆上坐起來。超市老闆們有時會躺在鞦韆上裝睡,他們只想找個合適的睡眠時機,這樣就能安穩地避開顧客們的糾纏。公園裡的孩子們一發覺他們在裝睡,就開心地衝過來圍成一個牢不可破的圈,超市老闆們幾乎無法從他們組成的人圈中逃出去。他們也許覺得自己像是被鎖在籠子裡的老虎,只能乖乖地躺在那兒任人參觀,孩子們的評頭論足深深地傷害著他那如同用了一年的牙膏般所剩無幾的自尊。為了避開這些小孩,超市老闆們不再去公園裡休息。那些孩子們曾嘗試過把他再次揪出來,但他們的計劃並沒能成功,有一群流浪狗兇狠地席捲了那個公園,沒有捕狗人及時來到公園裡驅逐那群流浪狗。等到人們趕到的時候,他們殘留下來的碎片和組織幾乎很難拼湊出完整的原有結構,他們的家長因此而很難辨認出他們身體背後的真正面容。他們的歸屬問題的確是個難以解決的殘酷難題,但那些流浪狗的去向更值得捕狗人關注。那些飛狗一旦得手就會立即飛離此地,你很難精確地捕捉到它們的行蹤,更遑論捉住它們。

捕狗人永遠也無法追上那些在天空中瘋狂翱翔的狗,他們每一次的捕獵活動都以失敗告終。在活動一開始時,公園裡的土著就勇敢地站出來阻止他們,土著們把捕狗人的網子和汽車都藏在了自家的冰箱裡,他們像一尊剛落成的雕像那樣堅定地站在冰箱門前面,除非你能再買一個好用的把手並把它安置在門上,否則土著們不會給你讓路。捕狗人並不熟悉這種裝置的具體運作方式,他們被提醒在使用這些危險的裝置時不能開口講話,任何字詞的微弱發音都不能從他們的聲帶裡產生。捕狗人從不給別人打手勢,他們靠狗的尾巴與毛髮狀態互相交流,他們的交流被有心人破譯並干擾,他們只好冒著被裝置傷害的風險接打電話,就像在高空彈跳的人那樣閉著眼睛撥出號碼,確認沒有危險後才敢把眼睛張開。完整的家庭對捕狗人來說是件純粹的奢侈品,他們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逛商場,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玩多人合作遊戲。他們的親人要麼被狗咬死,要麼被人們關押起來進行重組。卷椅類的尊貴使命就是把這些捕狗人盡數摧毀,儘管他的上司沒告訴他要這樣做,但他更傾向於把這當成已經發生的事實。他和捕狗人在街上遇到時,他們雙方就一同伏在地上,四肢著地,用眼睛和耳朵出氣,他們的頭髮發出抽菸機般的聲音,路過的人認為他們雙方隨時有可能發起進攻,他們自己也這麼覺得,只需要一個合適的節點到來,他們就能一面發出雄渾的叫聲,一面衝到馬路中間驕傲地阻礙交通要道並破壞紅綠燈的執行。

長馬迫切地想要加入捕狗人,她對那些長柄網子的渴望在夜間的枕頭上反覆地折磨她脫髮的腦袋,有兩個捕狗人自願留在了公園門口,他們把網子交叉在一起,隨後用比馬桶圈還粗的鎖鏈鎖住了公園大門。他們忘記了歸屬於鎖鏈的那串鑰匙被藏在了哪裡,為了校對手機訊號,這兩個捕狗人每天都花上幾個小時去攀爬公園裡的假山。那座假山上的狗很快就聽到了他們兩個沉重的腳步聲,他們製造出腳步聲的時候會把手機從兜裡掏出來,像把飲料瓶扔進垃圾桶一樣把手機扔進假山上那隻狗的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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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狗想要把他們的手機從嘴裡吐出來,它開始學著電視上犀牛的姿勢緩慢地移動,它覺得自己是個冷酷的宣判者,它試著給周圍的人們帶來粉碎性的血與死亡,它把尖牙、利爪與翅膀繪製成紋章寄送給居住在這一帶的居民。這條狗把繪有紋章的傳單強硬地推銷給別人,他仿若一位扛著嗡嗡作響的電鋸的憤怒推銷員那樣嚴厲地針對每一個它能見到的人類,它用兇狠的叫聲喝止那些路人,接著開始把傳單放在他們頭上,那些傳單上還殘留著它臭烘烘的口水,就像一張掉進化糞池裡的衛生紙一般。它耐心地蹲守在理髮店門口,每當有人走進理髮店,它就把自己毛茸茸的腦袋湊上去給人們撫摸。等那些人剪好頭髮從店裡出來時,它再出其不意地撲上去,並把溼噠噠的傳單扔向他們頭上,塞進他們的頭髮裡,破壞他們新剪的髮型,如果他們真的擁有令他們自己滿意的髮型。它們必須從人們的外表上推測出他們的心情,並以此判定他們對自己的髮型抱著何種態度,最後才能下定決心是否該把傳單發給他們。

在火車上和這些兇惡的狗談判時,它們的翅膀隨著車廂的震動不停搖晃,那對翅膀疏於打理,坐在這些狗對面的暫來能清楚地看到翅膀縫隙間密密麻麻的灰塵以及善於蠕動的蛆蟲。很少有人能耐住性子為它們清理翅膀,那隻蜥蜴幫他把車門開啟,它們把這一行為視作對敵對群體的示威,有些人會被它們嚇到,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只不過是火車站上一個不起眼的插曲。他們往釘鞋上塗抹粉末,用腳掌狠狠地摩擦跑道上黏住的口香糖,其他運動員吐出這些吃過的口香糖時總是會打哈欠。他們把頭抬起來,他們的脖子如同沒上油的抽屜那般嘎吱作響,他們脖子發疼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埋低腦袋,他們一不留神就把嘴巴里的口香糖漏了出去。你不能讓他們把那些口香糖再含進嘴裡,但這是在路牌上寫得清清楚楚的章則,暫來根據這些規定把自己打造成一個資深且老練的談判專家,他一邊在人行道上行走一邊觀察綠化帶裡濃郁的混亂氣息,暫來認為幾天前有人來過這兒,這些人搶先一步拿走了這兒的厚重味道。

他該怎樣擺脫這兩隻執著又老謀深算的狗,他該找個怎樣的藉口從談判桌上站起來走向走廊休息。亨過得被這兩個問題困擾了整整一天,他躺在火車的床上擺弄著備用輪胎,期望著它能在一場撞擊中派上用場。那兩隻狗從桌子那裡跟過來,接著像搜查宿舍的宿管那樣檢查起亨過得手裡的備用輪胎,它們把爪子伸進輪胎的夾層裡,它們的指甲因擠壓而變形,它們任由尾巴被火車車窗吸引,那兩條敏感的尾巴像生長在玻璃上的掃把那樣不斷轉動,窗上的塵埃與昆蟲屍體被它們的尾巴洗劫一空,它們幾乎找不到清洗尾巴的好去處。這兩條狗憎惡水槍的可怕噴射,亨過得把水槍拿出來之後,它們吠叫著朝他衝過去,立刻就向他發動猛烈的襲擊,它們把牙齒嵌進他的大腿裡,但亨過得對此毫無感覺,他把備用輪胎套在了自己腿上,那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襲擊,他彷彿躺在暴風雨中堅固密閉的房子裡,任何雨滴和狂風都無法撫摸到他的臉頰,那個輪胎是他親密的朋友,他千方百計地為它找尋演講的場合,好把他的這位朋友順利地推銷出去。

但聽眾們輕鬆識破了亨過得幼稚的推銷策略,他像個被固定住的鋼筋那樣牢牢地站在門口,一有聽眾準備進門,亨過得就殷勤地給他們發放免費糖果,他把自己吃剩下的糖紙收集起來,又用這些糖紙包住吃剩的口香糖,滿心期待這種推銷策略能欺騙聽眾的全部感官。為了收集這些吃剩下的口香糖,亨過得在跑道上忙活了幾乎半個月。一開始,他直接用手對付那些口香糖,嘗試著把它們扣下來,他美麗的想法被它們頑固的態度給擊碎了,他對付不了它們,他無法把它們從跑道上移開,他難以給它們帶來別離,亨過得只好去找掃地機器人求助。她在那輛破舊的火車上呆呆地坐著,沒有一條狗肯湊到她的旁邊,伸出舌頭舔她捲起的褲腿。乘客們打不開火車的窗戶,那張桌子上有吃剩下的泡麵,泡麵的包裝袋空蕩蕩的,他們把手試探性地伸出去,他們很快就從包裝袋裡摸到了一把一次性的叉子,但這張桌子上不允許吃泡麵。口舌半躺在跑道上,運動員們爭先恐後地從他身上踏過去,他們激起的塵土像被拋到天上的麵粉,口舌忍不住要從跑道上站起來,把每一塊口香糖都拿開,但他就是做不到,他是個寄生在跑道上的失敗者,任何激烈的奔跑都無法激發出他的上進心,他日復一日地趴在跑道上,他覺得自己被粘在了這兒,就如同躺在一塊粘鼠板上,對他來說,唯一欠缺的是負責把粘鼠板上的老鼠處理掉的房屋主人,他看到了那座房子的門,也看到了那座房子的桌子,在桌腿下藏著一條蜥蜴,它被它的族人派了出來,但它們忘了喊它回去,它們不再給它下發任務,也不再記得它的編號與名字,它迷失在一張桌子下面,靠吸取桌面上偶爾掉落的食物殘渣為生。它跟房子裡的一條蜈蚣成了朋友,它們每個週末都去下水道里閒逛,等到週一早上再從下水道口探出頭,觀察房屋主人的臉色。蜈蚣比它們來得都要早,蜥蜴來的時候,它在沙發的縫隙裡尋找滑鼠插口。在房屋主人來的時候,它在荒野的草叢裡捕食老虎。但無論它做了什麼,也不管它來得有多早,這一切都不屬於它,清脆的錘聲如同念出班級成績排名的老師般讓蜈蚣明白了這一事實,它蜿蜒地爬向一個平凡的角落,等待著下一個善良且完美的目標在這片空間裡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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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過得把那盒排列整齊的口香糖抽出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是一位站在手術檯前的醫生,他的手從不發抖,他的額頭上也從不流汗,當他坐到餐館的椅子上時,他幾乎不敢點餐。亨過得的兩隻脫了毛的手掌被選單深深地吸引住,他沒辦法把手從選單的圖案上移開,那隻久經鍛鍊的蜥蜴忠誠地馱起他,一面帶著他在賽道上狂奔,一面抵禦著看臺上雞蛋和飲料瓶的狂轟濫炸。亨過得大聲地向觀眾們呼籲,他對他們說在觀眾當中藏著掃地機器人,但誰也沒聽到他的喊叫聲。亨過得的眼前開始發黑,在餐館時他什麼都沒吃到,現在飢餓強硬地剝奪了他的視覺與聽覺,他歪歪扭扭地摔倒在蜥蜴的身上,一個可樂瓶子像飛來的羽毛球一樣敲中了他鵝卵石般的腦袋,這次意料之外的撞擊讓他喪失掉了一部分記憶,亨過得忘掉了掃地機器人藏在觀眾席上的哪個位置,這一充滿遺憾的資訊在他的顱內猖狂地擴張,他把精力盡數灌注在自己的精神上,試著把這件事回想起來,但飢餓感斷絕了他的前行之路,他躺在蜥蜴的背上閉上了眼睛,睡眠纏上了他,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他幾乎睡不著,觀眾們整齊劃一的口號把他從蜥蜴的背上狠狠地拽了起來,他瞪大雙眼,眼睛裡的血絲透過眼眶蔓延到了高挺的鼻樑上。對面的拳擊手一拳砸中了他的鼻子,亨過得大叫一聲,如同被點燃的煙花一般跳了起來。他一從蜥蜴的背上離開,那條受蜈蚣照顧的蜥蜴就匆匆離他而去,他和那個兇惡的拳擊手被留在了一起,他被自己的觀眾與坐騎困在了八角籠裡,但蜥蜴對他說,它從不是他的坐騎。亨過得掙扎著從蜥蜴背上爬起來,一隻馬蹄立刻把他按了下去,他們準備好了要用到的工具,一張輕薄的窗紗蓋到了他身上,那對他來說是一件嚴肅的披風,只在正規場合披掛,他眼中的正規場合像霓虹燈那樣閃爍著讓他著魔的色彩,天花板上的蜈蚣垂下了半個身子,它如同在跳遠般忽上忽下地侵擾著亨過得的腦袋,它把牙齒塞進他的頭髮裡,果斷地咬斷他的髮根,蜈蚣從他的頭髮裡嚐到了護髮素的味道,這引起它一陣難熬的乾嘔,它抱著肚子在跑道上打滾,它乾癟的背部藉著滾動把地面上的垃圾和口香糖都吸附一空,路過的運動員朝它身上吐痰,觀眾們把整理好的黑色塑膠垃圾袋堆放在它旁邊,到了明天,來打掃跑道的清潔工會把這些垃圾帶走,那時候他們的手會被這條蜈蚣咬住不放,它撕扯他們的指甲,撕開他們堅硬的面板,它在他們的皮肉下窺見了寶藏的實體面貌。用狗尾巴編成的垃圾袋為蜈蚣助威,它把它們歸類到同一族群裡,它們彷彿站在起跑線前的短跑運動員那樣懷抱著相同的目標,它們的精神發生融合溝通的時候,亨過得連忙擰開了水龍頭,他任憑水流拂過自己的脖頸,發黃的毒水染紅了他的頭髮,他的眼睛被果凍般的水流粘住,他像在停電的屋子裡到處摸索那樣伸出自己的雙手,他摸到了洗髮水,但很快就把它推了下去,亨過得清楚地聽到了洗髮水瓶子摔落在洗手池裡的悶響,等他再次把手伸過去的時候,他摸到了他自己的腦殼,那上面的頭髮已經被水流腐蝕得乾乾淨淨,他發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嶄新的禿子,亨過得彷彿逃學的學生那樣小心地翻進了洗手池,他躺在那裡面搜尋洗髮水,把手伸向水流深處,但他什麼都摸不到,除了他自己脫落下來的散亂頭髮。

這種疼痛感長久地伴隨著他們,他們向著終點衝刺時,他們腦袋裡的纏節適時地跳出來拽住他們的神經,運動前的熱身幫助他們極大地緩解了這一病症,但再充足的準備都不能讓他們徹底安心。他們的惶恐穿透場館的安全玻璃刺進觀眾的腦殼裡,他們的疼痛在助威聲中互相交流變異,直到他們誠懇地向這些病痛效忠之前,他們都無法擺脫它們。商些在走進醫務室之前就猜到了今天的灰暗結果,他為這一天所做的準備不比任何人少,桌子下龍蝦形狀的抽屜被拉出來時,商些被自己的魯莽行徑深深打動了。那些藏在抽屜裡的大小蟑螂驚喜地望著他,它們的觸角偶爾伸出抽屜,偶爾伸進螢幕的裂口,這個難以填平的顯眼裂口如同腦袋裡壞掉的蛀牙一般時時刻刻折磨著他,商些被螢幕滲透出的刺眼光線提醒,他難受得睜不開眼睛,眼罩和膠水一起攪合在了他的眼上,他同時舉起兩個瓶子,像舉重冠軍那樣琢磨飲料的握持方式,整夜整夜地思索該如何完成下一個炫目的雜技。商些換了另一隻腳裝上,他對這條腿還不太適應,他像是個新學期剛開學時坐進教室裡的學生,忐忑和激動纏繞著他肥碩的心,他害怕自己承受不了這種洶湧的疼痛。商些的眼睛好似被縫上了絲線般結實,每當他試著張開眼睛的時候,那個掃地機器人就開始碰撞他的腳踝,他從球桌上站起來離開後,長馬佔住了這張球桌,等到商些回來時,他們兩個一同揪住了對方的觸角,顧不得地面上到底生長有幾雙球拍,他們就堅決地纏鬥在一起,向人們競相展示自己的勇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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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費身上每個角落的全部力氣要從洗手池裡探出頭來,那個葫蘆般的身子從水裡緩緩鑽出來時,人們把他多變的天線當成外星人的不定形狀,長馬的個人形態在這場動亂中被賦予了不穩定的使命,憎恨的火柴被丟進了他內心的汽油桶裡,他做那份兼職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站在餐廳櫃檯後的他還很年輕,他稚嫩的聲音讓他自己心醉神迷。當起吊機攜帶著隆隆的巨響趕來時,長馬半蹲在地面上正搜尋顧客們遺落的打火機,他們把打火機忘在了洗衣粉的貨架上,為了控制住他們躁動的性情,長馬親自為他們尋覓丟失的珍貴物品,顧客們的精心訛詐讓長馬吃了一驚,他手裡橢圓形的打火機突然引起的劇烈爆炸把他從櫃檯後面炸到了外面的廣場上,這是起吊機對他的最後通牒,能讓他自由支配的安閒時間早就像沙漠裡的水一般所剩無幾。長馬著急地按壓電梯骯髒的按鈕,他顧不得按鈕上的油漬和血汙,也沒時間去等待跟在他後面進來的乘客,長馬剛一進去就大聲叫著不斷擠壓關門鍵,哪怕他知道這一無謂的舉動對無聊的現狀沒有絲毫幫助。他從電梯裡跳出去,把想要跟著他進來的人推倒,他又立馬折返回去,對準電梯門的縫隙模仿生還者的姿態,他撞在了起吊機的堅硬外殼上,難以抵抗的暈眩和撕裂感厚厚地包圍住了他的腦袋,接下來是眼睛,接下來是脖子,直到他的全身失去知覺,他把理智的鑰匙忘在門裡,疼痛的螺絲鑽進了他的缺口,這讓他清楚地體會到自己的嚴重不足。他悲傷地坐在起吊機的駕駛室裡,那個喝醉了的前任駕駛員大方地躺倒在坐墊上,他試著推了她兩下,試著把她喊起來,試著讓她精神世界的鋼筆落回到應有的筆帽當中,她給他的回應僅僅是酒後的醉囈。她把自己當作加了冰塊的可樂,那為她準備的吸管長久地陷入沉默的泥潭中,但沒有一雙不知滿足的乾裂嘴巴前去拯救它。殼聯拯救過它。他是搜救隊的一員,幽暗的微光吸引並驅策他,他的每次搜救行動都能像快餐店的大掃除一樣成功,當殼聯收到紛紛掉落的感謝信後,他的確感到無比疲憊,他用膠水把那些收到的信粘在一起,準備找個空閒的時間把它們拿出來逐個檢視。殼聯很快就忘了這些信件,他的忙碌與責任感抹滅了他本就不穩定的記憶,那些信件在他的口袋裡不斷積攢,他的衣服和褲子裡塞滿了別人寄給他的信,他平時走在街上時甚至也能收到它們。殼聯呼籲人們應當放棄給他寄送信件,如果他們改變不了這樣悠久的風俗,那麼最好在網上給他發訊息,這樣他才能開啟眼前的維修艙門。他用撬棍拍彎門把手上的花生油,小心地收集含有營養的口水,在做菜時,殼聯指望著他收集的材料能發揮它們獨有的作用,這就是他要繼續精進的全部搜救。

他想要在牆頭上輕鬆地展示自己的矯健身姿,可爆炸的餘波總是不讓他如願,羊改允在歡快的共鳴中從粗糙的牆面上滑了下來,牆壁上突出的尖釘刮破了他衣服上隨風擺盪的袖子,這件衣服對他本人來說並不合身,在他利用上一個被偽造出的身份時,他還能突出這件衣服的特殊性格而不引起人們的懷疑。氣球提出要看看他穿的那件衣服最近是否被別人穿過,他把拉鍊拉開後,氣球開始用滑動個不停的眼珠告訴別人他顯而易見的目的,他先用打火機把屏風燒燬,接著又謹慎地鎖上了那道房門。在拉開門的最後一個瞬間裡,那隻悲傷的猴子吼叫著從電視機的側面蕩了出來,它緊緊攥著羊改允送給它的保溫杯,就好像杯子裡藏著一片削好的蘋果,那塊蘋果裡爬動的犄角讓他的口腔感到嚴重不適,它去看牙醫時,醫生卻並沒有讓它張開嘴。在那張嘴的下面鑲嵌著一整排白亮的牙齒,幾乎每一顆牙齒上都長著蘋果樹的塑膠袋,每個塑膠袋都不可回收,同時也有另一顆牙齒吸引住了它,它是吸塵器下的塵埃,也是戀人身邊的卑微奴僕,它看到了那顆牙齒上本不該被忽視的裂紋,這道裂紋在牙齒上出現的時候,它還是個與獵人殊死搏鬥的樹木愛好者。這些樹上的裂紋讓它害羞得不肯在人們面前走出來,他們的癲狂歡呼讓它在後臺畏懼不安,它試著讓自己像一杯冰水一般冷靜下來,它試著讓自己像一臺空調一般不斷深呼吸,當它走出去的時候,它被自己的尾巴給揪住了衣領,就像被擊飛的垃圾桶一樣,它很快就飛了出去,它回想著那些狗的飛行姿態,打算親自來一次空中滑翔,它撞上了訊號塔的塔尖,旋轉著跌落向地面的寒冷氣息,承載著天空背後的愚蠢伎倆。

但嘈雜的肌肉抖動還不能幫助她緩解飢餓的陣痛與破碎的車窗玻璃吸引而來的寒風,在這陣充滿力量的演奏裡,她強迫自己從深層的睡眠中掙脫著醒來,彈頭意識到自己額頭上的一排碎裂的指甲開始脫落,它們像房簷上的雨滴一般掉進彈頭提前準備好的托盤裡,她彷彿一個用腦袋頂著氣球到處行走的人那樣小心地把托盤舉到胸口,她試著回憶肋骨間生長出的野生植物上的根莖的圖案,她打算把它畫出來,等她接過那根筆後,她就立馬撲到篝火上開始畫畫。在畫展上,彈頭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又放回去,她的尷尬在這種重複性的動作中得到了些許緩解,但她還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人們發覺彈頭缺少了一隻耳朵,她僅存的那隻耳朵實際上也並不完整。從那隻耳朵的缺口裡,人們能隱約看到電動車的執行軌跡,坐在電動車上的車手費力地解開頭盔的扣子,她毫無節制地胡亂喘氣,用髒兮兮的袖子隨意地擦拭臉上的皺紋,在擦掉這些皺紋之前,她巧妙地利用了攝影機的死角和人們的錯覺,以便讓自己像被綁住的魔術師那樣騙過所有人。她本指望這樣做就能讓這次計劃外的敲詐勒索消失於無形,但對方的野心遠遠越過了她用粉筆畫出的那道線,為了取回那段證詞,她只好讓自己的秘書去和對方進行再一次的交涉。彈頭幾乎想要把這條圍巾丟進走廊的垃圾桶裡,或是把它送給路過的隨便一個畫師。但對她來說,真正要緊的事在於天花板上的那一大瓶黏液,這些用剩下的黏液隨時有突破平衡狀態的風險。與答把筆遞給他,示意他在這裡畫出那個瓶子上的圖案,他開始回想那個脆弱得令人痛惜的圖案,他坐在櫃檯上想了半個下午,他一邊擺弄鋼筆一邊揪扯自己的頭髮,在他把自己轉變成一塊紅磚前,他總算為自己找到了應當發揮作用的場所與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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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那個盡職的秘書的衣領上彆著的麥克風如同在考場裡抬頭作弊的學生般刺眼又醒目,她的腳剛一邁進去,人們就立刻注意到了她。他們客客氣氣地朝她圍攏過來,把手掌拼成海綿的形狀,他們的眼淚嘩嘩地流進海綿的孔洞裡,一塊偽造的古金幣隨即從兩架直升機的側邊流出。他們一面盯著她手指的流動方向,一面不斷地敲擊懷裡的鍵盤,在胸前的那塊蒼老鍵盤上盤桓的是他們的頭髮與汙泥,在她的領帶上卡著的半瓶清潔劑被勁維輕輕推了回去,他耐心地叮囑她要把這瓶清潔劑藏好,要是有人發覺她已經提前用掉了半瓶,那麼他們絕不會輕易地讓她離開現場。勁維的條例對他自己來說仍舊是種禁忌,在過去,現場還未建立起來之前,他把自己從生活中逐年總結出的條例分享給坐在他身邊的人們,他們互相交換手裡的圍裙,像飢餓的野狼那樣一同發出嚎叫,他們圍成一圈,等著下雨的日子如期到來。在幾天前他們就得知了這一訊息,人群裡的巫師對著一臺破損的電腦喃喃自語,自然環境激發出的舞蹈動力讓巫師踩著鍵盤翩翩起舞,從巫師掌心裡飛出的毛髮讓圍坐在一起的人們不停地咳嗽。他們用楓樹葉使勁摩擦自己發紅的鼻頭,勁維的鼻孔快要被這種不加約束的摩擦徹底摧毀。在一片鼻涕與鼻毛的荒涼廢墟里,他大膽地挪開頭頂上的那根石柱,從建築物飛蟲屍體般的殘骸裡爬了出來。他淡然地在石柱上躺了一會兒,思考並計算著這次崩塌給他帶來了多少損失。氣球曾說過要加倍地補償他,但他早在這根石柱落下來之前就被飲水機收納進了腹裡,勁維對於氣球的信譽並沒有什麼充足的把握,他的心情仿若即將跳下去的跳水求生者一般恐懼且猶豫不決,但他對自己的談判技藝還懷著充足的自信,那份遲來的補償早晚會落進他的口袋裡。

用肢體圍攏起來的圈子在他們眼中並不像是篝火旁聚會上的詩詞,而更像是毫無生氣的發動機所發出的噪音,但每個人都沉迷在這種噪音中,這就是正確的傾聽方式。推銷員們一個接一個從汽修店裡走出來,他們的挎包裡裝著從汽修店後臺那兒拿到的散裝橡皮糖,並沒有傳單和演講來打擾他們,也許真的沒有,這些糖一遇到他們河流般的口水就開始向著不為人知的方向轉變,這轉變直到他們的牙齒完全被粘住的時候才不情不願地停止。推銷員們用旅行社附贈的免費牙刷認真細緻地清洗那副牙齒的每個縫隙,發黃且佈滿黑斑的牙齒在他們的嘴裡如同動物園籠子裡的寵物狗一般顯得格格不入,昨天與答把口水都浪費在了和客戶的爭吵中,他一點都不想和坐在躺椅上的老人吵起來,到了第二天,他感到喉嚨裡像扎著一粒生鏽的微型齒輪,只要他一說話,他的嗓子就吭哧吭哧地叫個不停。假如他今天就這樣回去,他該怎樣保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只要你盯著與答的眼睛,就能從裡面看出他對一輛汽車的憎恨程度。那輛汽車本來能安穩地退休,就和其他同類一樣被人們送進汽修廠,但它卻被兇手成功地利用,而且與答對交通工具的偏見讓他不甘於保持消沉的沉默。與答幹完這一單就打算換掉這份工作,他用剛賺來的這筆錢去更換膝蓋的零件,那個如推銷員般狡猾的維修工再一次騙了他,耗盡了他們間的最後一絲微薄的信任,也讓與答所剩無幾的錢財被一場維修時激起的火花演出銷燬,他們兩個在過去生活在同一根烤腸上,如果說一個推銷員能忍受飢餓坐進一輛他憎恨的汽車裡,那麼還有什麼事是他不肯去做的?他的審查官把聘用書交到與答手裡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想的,但他的想法對一輛汽車來說是前進的阻礙,當與答意識到這一錯誤時,他已經躺在了那根滋滋冒油的烤腸上翻滾起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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