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眯著眼,慢悠悠地說道,“裕文雖然沒正經做過廚子,可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雖說年紀大了些,面相也顯老成,但只要調教個一年半載,準能一個頂仨用。”
這話聽著像是誇獎,卻又帶著幾分揶揄,反正埋汰味比較重。
楊一木挑了挑眉,打趣道,“聽你這意思,你是要把看家本領都傳給他,收他當弟子嘍?”
老張一聽,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了,“廚子這行當哪有什麼師徒名分,更別提什麼派系了。客人愛吃什麼口味,你就是什麼派系。擱在從前,哪個廚子不是從打雜做起?在灶臺邊一站就是十年八年,能學到多少本事全看個人領悟。要是遇上投緣的師父點撥幾句,那是造化。人都有心,這行當啊,心在這菜上,肯用心鑽研,就是個好廚子。”
“可我聽說有什麼鹽商宴菜譜,還有安州菜系傳人這些講究的嗎?”楊一木前世也是做過餐飲的,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老張斜睨了他一眼,然後道,“菜譜管什麼用?就拿你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來說,步驟誰都知道,可你做得出我這個味兒嗎?這就跟練武似的,同樣的招式,有人能成宗師,有人一輩子都是花架子。”
楊一木突然感覺好有道理,這就像看《紅樓夢》,有人讀出兒女情長,有人看出世事滄桑。一本紅樓夢,延伸出了紅學會,養活了一幫人。大概也有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道理吧。
“行了,趕緊給我整幾個硬菜,越快越好。”楊一木擺擺手又道,“至於這位王哥的待遇,你看著安排就是了。”
他這點事情他都插手,那真是閒的慌了。如今他志在星辰大海,哪有閒工夫操心後廚這些柴米油鹽。
待楊一木大快朵頤,心滿意足地走後,王裕文搓著手,激動地問,“老張叔,東家這是...收下我了?”
“可不咋的?”老張笑道,“這是仁義的,只要踏實幹,他虧待不了你。他可是說要把飯店開到全國,雖說聽著樂呵......可這世道變得快,誰知道呢?”
楊一木那些豪氣干雲的話,老張每每想起都覺得懸乎——把飯館開遍全國?這牛皮吹得未免太響。想著不切實際,可一點不防礙他咂摸著這個美夢。
王裕文連忙挺直腰板表決心,“你放心,老張叔,我一定好好幹,絕不辜負你期望!”
“傻小子,不是辜負我的期望,而是不要讓剛才那位失望。他才是老闆,咱們爺倆一樣,都是端人家碗受人家管。”老張望著楊一木的背景,悠悠說道。
王裕文道,“哎,我記下了。”
到家時,太陽已偏西,楊勝利正坐在石榴樹下眯著小酒,小方桌上擱著一碟花生米。
楊一木有點奇怪,這小老頭哪來的錢呢?
不經意一瞅,只見院西角那幾壟韭菜竟被割得七零八落,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慌忙繞到屋後,更是心驚——原本青翠欲滴的小白菜、肥嫩的萵筍都少了大半!
菜地裡橫七豎八的斷莖還滲著汁水,活像是遭了賊。
莫不是這小老頭給賣了吧,楊一木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楊勝利跟前,“爸,咱家這些菜......該不會是你給賣了吧?”
“啊?”楊勝利得意地眯了一口酒,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楊一木心裡直冒火,本想等這小老頭走了,好割了頭茬韭菜包頓餃子。眼瞧著希望落了空,他忍不住道,“你把菜賣了,往後咱家吃啥?”
“又不是不長。”楊勝利連眼皮都沒抬地說了一句,又衝在空地上散步的蘆花雞瞅了一眼。
這一瞅,瞅得楊一木心裡一哆嗦,心道:這老頭怕是留不得了,得趕緊想個法子打發走。
晚上趁楊勝利的鼾聲響起,楊一木這才躡手躡腳地爬起身來,走進灶屋,將油鹽醬醋全部歸攏起來,將這些瓶瓶罐罐全塞進了柴火垛裡面,還特意扯了幾把草蓋嚴實。
第二天,楊勝利吸溜了下麵條,眉頭越皺越緊,本來還想使喚下兒子,可終究沒喊,自己慢吞吞地起身,走進了灶屋。
只不過,他瞅著空溜溜的灶臺,一陣發愣,就出來問楊一木,“咱家裡油和鹽咋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