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腿殘了後,他便退出了軍伍,領著撫卹金回到了前庭家鄉。如今連年戰亂,每個月都有將士戰死傷殘,撫卹金也給不了多少。他家的田産也早就被豪強侵佔,所以他與他的母親為了生計,便都在楊家的銅器作坊裡幹活兒。
在商戶開的作坊裡幹活兒,這是前庭大多數貧苦百姓的求生方式。
但是前庭的各大作坊,卻年年以行情不景氣為由,降低工人的月錢。百姓們要想不受饑寒,便只能加長在作坊的工作時間,來獲取足夠的月錢。
於是羅武的母親病倒了。
羅武一邊照顧家中老母,一邊抽時間在作坊幫工。家中本就不多的錢財很快就花在了羅母的醫藥費上,眼看著母親的身體每況日下,羅武急了,便去找作坊的管事預支月錢。
誰成想那管事非但不同意預支月錢,甚至嚴明,因為羅武這些天工作時長不夠,羅母又沒來工作,耽誤了作坊的運作,便扣了這個月的月錢。
盡管羅武到處尋求幫助,但戰亂年代,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江,誰能幫得了他?
最後的結局毫無懸念,因為沒錢治病,羅母病死在了自家的臥榻之上。
唯一的親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一聲奉公守法的羅武終於爆發了。他沒有找那個剋扣月錢的管事的麻煩,因為他知道,那個管事只不過是在奉行楊家家主楊邦的命令罷了。
於是,在觀察了數日楊有德的日常安排後,羅武找了個機會,在楊有德走出春風閣大門的這天早上,趁著僕從還沒跟上,拿起剪刀,了結了仇人的性命。
羅武臉色平靜地陳述著自己的經歷,臉上的表情早已經麻木,自己的母親死了,母親的大仇也已經得報,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李文柏靜靜地聽著羅武的遭遇,臉色越來越陰沉。
一個身負赫赫戰功的將士,兄長、袍澤的接連戰死,自己殘疾歸鄉,一連串的苦難遭遇,都沒能打倒他,最後反倒被家鄉的豪紳欺負得喘不過氣來,最後連自己的母親都保不住。
這世上,還有公平可言嗎?
這是一出令人痛心的悲劇,而且李文柏相信,這樣的悲劇,絕不止發生在羅武一人的身上,這樣的悲劇,每天都在西州這片土地上上演。
他忽然明白了羅武之前說的那句話:“一個首富之家的高牆大院,可能是無數窮苦百姓的屍骨堆積起來的。”
看來,前庭不只是官吏無作為,商人豪紳,更是無惡不作。
他身為刺史,管不了前線的撫須制度,但前庭的剝削亂象,他還是能管一管的。
李文柏本來就要解決商稅的問題,現在正好趁著羅武的案子,好好懲治一下前庭的這幫為富不仁的商人。
只是李文柏有點不太明白,為什麼羅武不殺銅器作坊的東家楊邦,卻殺了他的兒子楊有德?
想到這,李文柏問道:“冤有頭債有主,楊邦才是銅器作坊的東家,你要殺的,不應該是楊邦嗎?禍不及家人,為什麼要對楊有德下手?”
羅武突然笑了起來,面容憨厚的他,竟也能露出這般陰冷複雜的笑容。
“草民相信,喪親之痛,比起自己命赴黃泉,要更加痛苦。楊邦沒幾年活了,殺他沒有意義。”
“所以你就殺了他兒子?”
“不錯。楊邦老來得子,對這個楊有德極為寵溺。如今他害死了家母,我殺了他兒子,這很公平。”
羅武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一生都沒有遇到過公平的對待,但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他選擇靠自己的武力,主動抓住這所謂的公平。
“但你也要死。”
李文柏覺得很可惜,羅武是個人才,若是他沒有沖動行事,而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自己,那麼自己便能憑借他的不公待遇,將楊家,甚至是整個前庭的商人豪紳,狠狠地打壓下去。
盡管現在自己依然能夠打壓前庭的商人豪紳,但是羅武殺了人,殺人就得償命。
一個忠心為國的將士,最終為了一個為富不仁的富商之子而償命。這買賣,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