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王行之等人事先說好, 還是都知道一個商人出身的小子在詩賦上不可能有多少造詣, 反正李文柏被揪著從日常生活到政見策論問了個通透, 作為代表作, 《十思疏》更是被各位上官分析了一遍又一遍, 但從頭至尾都未曾提過讓他即興作詩的要求。
鬆了口氣,但還是莫名會有些被人小瞧的感覺,尤其顧文這麼一提, 這種感覺更深刻了。
雖然他當真……也沒什麼太大的本事, 不過被這般打趣,李文柏還是撇了撇嘴, 表示不想理這個“為老不尊”的師兄。
顧文笑笑,見李文柏精神還好, 便也沒再說些什麼。
五華山不愧為“國學”和“國寺”並存的地方, 山路被修整得平平整整堪比官道,隔著幾步就能看到上山伐柴的村民,現在正值秋季,山火易發之時, 是以朝廷斟酌著開放了不少地方給百姓們砍柴,一時人工製造出防火帶, 二十讓京郊的平明百姓儲存好過冬用的柴火, 不至於在隆冬時受凍而死,只是再三強調不允許真正傷到樹木。
李文柏掀開窗簾觀察著時不時出現的砍柴人,發現和到處都是面黃肌瘦難民的南疆不一樣,這裡的百姓臉上都散發著營養充足的光澤, 體態也多有見狀,完全沒有營養不良的樣子。
“不愧是天子腳下。”李文柏忍不住感嘆,“百姓安居樂業,路無餓殍,比南疆強多了。”
此言一出,王行之和顧文都忍不住看向李文柏,這才想起來這位小師弟年紀輕輕,卻已經跟隨關中軍深入南疆,在白夷之戰中建立過實打實的戰功。
王行之隨口問:“依你之見,南疆百姓生活如何?”
“水深火熱。”李文柏回頭,“學生不敢欺瞞老師,南疆各族分化極其嚴重,彼此間爭執不斷,小打小鬧日日都有,個州縣主官只死守縣城,對蠻族百姓生活不聞不問,只求各部族對朝廷維持表面上的尊重,只要不扯旗造反就萬事大吉。”
“如此嚴重?”王行之問,“南疆各道府監察官就視若無睹?”
“老師不曾深入南疆,是以並不清楚。”李文柏苦笑,“不是不願管,而是管不了,據學生短暫在南疆的所見所聞,各族間語言不通習俗不同,對大齊並無幾分歸屬感,上傳下達都靠著部落土司,在南疆,朝廷政令根本出不了縣城。”
王行之看向顧文:“敬元,你曾廣派書令史下各地考察地方官員功績,對南疆現狀可有了解?”
“大致知曉一些,如師弟所言,我大齊崇尚軍命不下縣,在南疆尤其如此。”顧文說,“縣令管轄範圍僅僅只有縣城一畝三分地,再出去,就算是齊人的村落,也插不上什麼話。”
王行之表情凝重,顧文也沉默下來不再言語,顯然都對南疆的現狀感到頗為心憂。
李文柏咂咂嘴,沒想到隨口一句竟會扯出朝廷的隱憂來,顧文則是不知道該如何向老師解釋,朝廷其實一直在迴避南疆問題。
老師年年專心學問並不知曉朝中風向,如今百廢待興,北邊的匈奴又虎視眈眈,五軍統帥攜軍自重,順天十二親衛戰力早已衰弱做不了指望,各地府軍更是腐敗到了根子裡,這種時候朝廷上下哪裡來的心思去管南疆少民的民心問題,就像地方官們所做的那樣,不造反就萬事大吉。
可這終究是大齊之恥,顧文也不太好起口。
沉默間,馬車已經到了半山書院門口。
此時早已放課,三人一路穿過各處學堂和教室居所到了王行之居住的宅院。
這次王行之一反常態地沒有將兩人帶進書房,而是著人將茶水點心移到了後院中,三人圍坐在小院中心一棵碩大的桃花樹下的石凳上。
“去弄一碗醒酒湯。”王行之吩咐隨身伺候的書童,“我等接下來有要事要談,你去告訴門房一聲,沒有本官的允許不許任何人進來。”
李文柏因為有孝在身並沒有喝酒,但是王行之和顧文喝了不少。
書童輕應一聲,輕巧地退下了。
王行之說,“今日詩會,你應該也見了不少同科應考的舉子,有何感想?”
詩會裡爭名奪利的景象再次浮現在腦海裡,李文柏還能記得腦海中的一張張臉,見到顧文時候的神色,見到自己的神色,吟詩作對的神色,想到這裡,緩緩說道:“或許是學生多想,匈奴在北疆燒殺搶掠,關中軍馬上就要出征,如此國家危難之際,學生在詩會中卻不曾聽到過一句議論,大部分人都在...不擇手段地吸引注意力。雖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他有些看不慣。
王行之問:“如此,你又作何想法?”
猶豫半晌,李文柏還是不加修飾地脫口而出:“學生覺得,京城士林略微有些...烏煙瘴氣!”
顧文眉頭輕佻:“好家夥,還真敢說。”
李文柏幹笑一聲:“師兄,我只是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