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看她一眼。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說:“我們今晚再細聊。”
應書澄走進診所,走廊上一個瘦臉短發,穿著淡青色羽絨服的女人已經等著了。當見到他,女人客氣地說了一句應醫生,你早。
應書澄開啟辦公室的門,請她進來。隨著室內溫度升高,她脫下外套墊在自己腰間,活動一下脖頸,後仰閉上眼睛。
她名叫李繡倩,每週五來就診,已經來了兩次。每一次來她都自帶一張音樂碟片,希望可以一邊聽著熟悉的音話。
當應書澄按下播放鍵,音樂蔓延至角落,她低緩的聲音才響起,他適時調小音話。
“現在問題是那套房子,也不只是房子。”
開始就是一個纏繞著不少女人的具體問題。
如果是幾年前,當一些女患者絮絮叨叨說起感情和現實的問題,他會在不經意間走神。如今不會了,即便是她們說得再無聊再瑣碎,且沒有邏輯,都不會影響到他,他的專注已經成了習慣。
“感情的話,我對他還是有的。”李繡倩眼睛紅了,撇過頭去。
應書澄等她說下去,尊重她的傾訴。
說到底,她的感情問題不算複雜。她來這座城市打工,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同居在一起三年。男朋友在金錢方面並不是一個小氣的人,願意給她花錢,但依仗自己是“她男人”的身份,心情不好便對她呼來喝去,揪她的頭發狂扇她的臉。用她的話來說,他時常會出現暴力傾向,但溫柔起來又對她百依百順。她離不開他一是現實,二是捨不得他那不定期給予的柔情。
“他有時候像是一頭怪獸,有時候又像是一個孩子。”李繡倩說,“不怕你笑話,我覺得他也離不開我,離開我他無法生活。”
“你在他身上獲得了感情的滿足?”應書澄問。
“嗯,有時候我感覺幸福,因為他依賴我,我說什麼是什麼。”李繡倩笑了笑,“其實他也可憐,他是私生子,從小不被人認可。現在的房子是他父親留給他唯一值錢的東西,很舊很小的一套,當是補償,他一直很寶貝這舊房子。有一次我不小心在地板上弄了一個劃痕,他指著我鼻子罵,我和他爭了幾句,他撲過來抓我頭發。”
“還有呢?”
“還有?還有很多,我不太記得了,總之都是一些芝麻綠豆的事情,他會瞬間暴怒,沖過來拉我頭發。他很容易被激怒,一些詞彙,甚至是一些語氣。說到底,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也很可憐。”
“暴力發生時你完全是一個弱者,為什麼要可憐他?”
“不,我也打過他,我的長指甲將他的脖子劃傷了。”李繡倩又補充了一句,“他沒有真正弄傷過我,最多是幾個淤青,我沒有出血過。”
“那是結果,過程是一樣的,他是在對你施行暴力。”
李繡倩搖頭,雙手按了按眼睛,繼續說下去:“其實不能完全怪他,我自己也是一個不正常的女人,給他的壓力也不小。我很會妒忌,只要他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就憤怒,恨不得上去打那個女人的臉。去年還是前年的時候,他高中時的一個朋友來家裡做客,他們喝酒聊天,我才知道他高中時迷戀過一個女孩。他像是那個女孩的奴隸一樣,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甚至偷拿了自己父母的定情戒指送給她。我知道後快發瘋了,完全睡不著覺,每天想的就是那個女孩是誰,她憑什麼。很快,我瞞著他找到了那個女孩的聯系方式,去她公司樓下蹲點,看她現在是怎麼一個人。”
“你跟蹤過她?”應書澄問。
“沒錯,我知道她的工作單位,她住在哪裡,甚至連她當時的男朋友,我都知道他是做什麼的。”李繡倩閉著眼睛,沉浸在悲慼的音樂裡,聲音有些發抖,“我跟蹤他們約會,看見她甜蜜蜜的樣子就憤怒,她憑什麼?身材一般,一臉虛榮,竟然不止一個男人對她好。”
“你有沒有對她做什麼?”應書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有吧。”李繡倩難為情地一笑,說下去,“怪就怪她本身是個壞胚子。她高中時候欺負班上另一個女同學,將對方欺負很慘,後來這事被一個作家寫出來了,書還很紅,於是我抓住機會,去網上揭穿了她,說她就是欺負書裡那個女孩的兇手,至今不知悔改。除此之外,我還找打工的同事發簡訊給他男朋友,告訴他你找了一個爛貨。”
悲慼的音樂低了下去,應書澄驟然停下筆,合上本子,詳細地問她:“你是怎麼知道她高中時候欺負過別人?”
李繡倩似乎清醒了一些,欲言又止,微微睜眼看眼前的醫生,認定他是可以信賴的,繼續輕輕說下去:“不瞞你說,她當時是和我男朋友一起欺負那個女孩的。這事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和我坦白時候也很難受,說自己當時不知道怎麼了,整個人由她擺布,她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她說看誰不順眼,去教訓一下,他就去了。他完全就是聽她的,他也不想欺負那個女孩,可是他沒主見。”
一首音樂停止,室內有短暫的安靜,十幾秒後下一首音樂緩緩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