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不憋悶,每日能看到陛下,鄺露就心滿意足。只是年年月月,既盼著陛下能再遇良緣,又擔心有朝一日真要再為陛下籌辦婚事,心中難安,倒確實有些累了。”鄺露斟酌著字句,第一次將這些年隱藏的心思一吐為快,“像這次兩界聯姻……”
聯姻。這兩個字提醒了他。鄺露就是在他認定錦覓後變了的。只是今非昔比,往事已矣。如果她想走是因為聯姻,倒是多慮了。
“你看看鯉兒和靈瑤,聯姻之事,已有了兩全其美的解法。”潤玉望著庭院中嬉鬧的少年男女,雲鯉和靈瑤似乎又賭了什麼,鯉兒再次落敗,將一顆流星石遞給少女,臉上卻透露著心甘情願,痴迷於欣賞少女歡欣雀躍的樣子,兩人所在一角,歡聲笑語不斷。
“若是鯉兒不願,我既不會勉強於他,也不會讓我自己為了利益而去完婚。婚姻大事,若不能兩情相悅,勉強而為,便是徒增痛苦。”
就像他曾經為了留下錦覓,理智全無,竟將錦覓拘禁於天界,欲強迫她與自己完婚。現在想來,彥佑揹著自己將錦覓放走,實際上是阻止了自己一錯再錯。
鄺露粲然一笑:“陛下如今,真是心境清明,大勝從前了。”
大勝從前?潤玉眼神雪亮掃過廊下與他並立的仙子,心中感慨,如今敢這般與自己談論從前的,除了向來不當他是天帝的義弟彥佑,便只有鄺露了。畢竟拘禁他人,強行立後,修習禁術等等,他皆有錯,只是天帝之過,無人敢提。對於那段往事,潤玉心中早有悔意,原來那時心境混沌,鄺露旁觀者清,今日被她這樣一說,才又再度豁然開朗,撥雲見日,感到是真的“心境清明,大勝從前”。潤玉自胸臆間吐出一口氣,釋然道:“是啊,大夢三生,我早就醒了。”
鄺露本想思慮再三,但念起多年來小心翼翼換來的不過是心痛神傷,終於放棄思慮,決定放手一賭,娓娓訴說:“陛下醒了,鄺露卻還在自己的夢裡不願醒來。與其日日擔心將來可能要看到陛下和別人舉案齊眉,鄺露寧願躲到那深海海底,了卻餘生。”
潤玉眼神一凝,品味她的言辭:躲到深海海底,是打算收回她的心意,徹底忘了他麼?
彷彿看懂他的懷疑,鄺露繼續又說:“可是無論身在陛下萬裡之外,或是離開陛下萬年之久,鄺露的心意,永不會變。”
淡粉輕紗裙擺層層疊疊,襯的仙子身姿柔柔弱弱,她的聲音溫柔緩慢,眼神卻是堅定明朗,目不轉睛注視著他。這一次,那樣的表白在潤玉心中掀起一陣巨浪,似有什麼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幾欲將他吞沒,以至於開口聲音暗啞。
“如果……”
有些沙啞的,那句話幾乎不受控制要脫口而出,但才吐出兩個字,潤玉心裡如驚雷滾過,響起彥佑的問題:“你當真只把鄺露當做屬下嗎?”
到了這般無可迴避的情形,他才好好思考起這個問題。
當真只把她當做屬下嗎?真當屬下的話,就該恩威分明;真當屬下的話,就該放她離去;真當屬下的話,這句險些脫口而出的“如果”,究竟該作何解釋?
如果?如果什麼呢?鄺露心懸一線,她有預感,自己是輸是贏,答案就在那句“如果”裡面了,可是凝視良久,他再也沒開口,而是低頭沉思,氣息波動劇烈。
“陛下?”
潤玉恍然被打亂思緒,這次轉身就走,飄忽遠去,口中的“我要走了你不必繼續送我”聲音未落,人已不見。
鄺露獨自一人站在蜿蜒長廊下,目送白色背影消失,繃緊的雙肩頹然一落,不知是嘆了口氣還是鬆了口氣。
他似乎總是留給她一個背影,那淡漠的白色背影像是要與這個世間完全隔絕,不需要人看透他,不需要人接近他。不過這次,那道離去的背影裡,多了一絲慌亂。
她知道這個賭的結果不會很快揭曉,不過究竟需要多久呢?長廊下的美麗仙子咬了咬唇,手上那本《控海仙術》被握的變形。
彥佑一邊和靈瑤雲鯉玩鬧,一邊留意廊下對話的兩人,雖聽不到聲音,但看潤玉時不時有溫馨笑意,間或患得患失,以為兩人關系進步,沒想到潤玉又忽然匆匆離去,眉間似有不快。
次日,鄺露就將辭呈和慕容的申請帖一併遞上雲霄殿,讓雲霄殿主事仙官轉送璇璣宮。
一日,兩日,三日。好幾日過去,璇璣宮裡一直沒有任何訊息或文牒傳來,既沒有拒絕,也沒有批準。凝露宮裡,鄺露已經開始遣散仙侍,打點行裝,精心修習《控海仙術》上面的法術。除此之外照樣夜夜去布星臺,不過除了旁觀屬下布星,更是專注於觀月。
月牙漸漸變小,待到月亮完全消失又從另一邊露出月牙時,就是初一新月,她向他申請的入海日期。
彥佑勸說鄺露多日,可見她決絕果斷,說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僅已經將仙侍遣散完畢,更是已和太巳預備話別,太巳真人完全支援女兒的決定。彥佑無奈,只好來璇璣宮問問潤玉作何打算。現在能留住鄺露的,只有潤玉了。
璇璣宮主殿。
天帝潤玉在書案前,愁眉不展,兩根手指揉著眉心下的鼻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