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人前將心內最痛的那處傷疤血淋淋的揭開。王四曾以為，這一生，那些不堪的過往、所有苦痛的曾今、流膿潰爛到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都會跟著自己這個早已腐爛了的靈魂一起下地獄。
然而此刻，面對離凡那雙深沉幽暗的眼眸，面對江辰糾結著憤怒和不甘的面孔，面對著明顯帶著敵意的眾人，王四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帶疤的右臉依舊猙獰著可怖，而左臉卻如一個無力再繼續掙扎的溺水者，帶著濃烈的悽苦和絕望。
下意識的摸索著口袋中的香菸，卻只摸了個空。王四捂著仍舊發麻的心臟，費力調整好坐姿，看著離凡一直飄向頭頂的眼神，一臉瞭然的問道：
“你也可以看到那些，我們根本看不到的所謂精神力對嗎？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你看得到我頭頂的精神力。”
眼見離凡點了點頭，王四繼續問道：
“那就請你幫我看看，我頭頂的精神力到底是什麼顏色？紅蛇女說，我的精神力是黑的。是真的嗎？”
“哼！黑心黑肝的人，你還指望自己的那什麼精神力是白的不成？笑話！”
不理會李巖的言語譏諷，王四深吸一口氣，對著離凡道：
“我答應過你，等救了小光，我會將所有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只是，這個故事有點長，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低沉諳啞的聲音裡透著難以掩飾的疲倦和無力，王四深呼一口氣，將自己沉沉的陷阱沙發裡。
“我知道，你們，都曾今調查過我。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了一些關於我的訊息和傳聞。當然，最多的，還是我的暴虐和殘忍吧！”
眼神瞟過不遠處的江辰、季帆、杜飛和李巖四人，王四揉了揉有些發僵的臉，沉聲繼續道：
“興許你們多多少少會聽到一些關於我的小道訊息。最不可思議的，應該就是說我曾今是卜仁的這件事吧？很多小道訊息的傳聞都是假的，唯獨這條，卻是真的！”
王四的眼中一片悲涼，他抬頭望了望頭頂晶瑩剔透的吊燈，眼睛不停地眨動了許久。就在張曉以為，那張猙獰卻又詭異的透出無盡悲涼的臉頰即將被淚水淹沒時，王四卻詭異的笑了。卻笑得比哭還要猙獰，笑得連額頭的青筋都根根暴起。
“那年，我八歲！剛好是小光如今的年紀。也跟現在的小光一樣，渴望著關愛和溫暖。我是被遺棄的。具體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五歲那年，我被那個女人親手送上了火車，就在火車馬上要開的時候，她跳了下去，再沒有回過頭。我就那麼望著她，望著她一步一步的跑遠，自始至終都沒有吭過一聲。後來，我不記得自己到了哪裡，也不記得自己怎麼下的火車。我太餓了，火車裡的人又太吵，空氣又悶，我想要出去透透氣。然後，就那麼看著那輛載著我過來的火車也一點點的離我遠去。”
“我沿著鐵路線走啊、走啊，走到腳底板直流血，實在走不動了，我以為自己會就那麼死去。五歲的孩子，我卻絲毫不懼怕死亡！只可惜，老天爺也嫌我命硬，不收我。後來，我就被送去了孤兒院。所有的孩子都不喜歡我。他們都怕我，說我長了一雙魔鬼的眼睛，孤立我，甚至會三五成群的不時結伴打我一頓！”
“後來……再後來我就被卜仁領養了。我不僅有了義父、有了義兄，還有了三個同樣被‘收養’的哥哥們！我們四個‘養子’就像狗一樣被養在地下室的一個個籠子裡，沒有陽光，沒有充足的食物，甚至連水都不夠喝。可即便如此，他們卻都還想著多照顧我一點！每次‘受訓’回來，總會偷偷摸摸的帶點吃的喝的給我。明明，明明他們，他們每次都被傷得幾乎體無完膚……在那個地下室，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溫暖。”
“他們叫我小四，他們告訴我，以後他們就是我的哥哥們！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危險和苦難，他們都會保護我、照顧我。天知道，他們只是比我早進去了幾個星期而已！到死……其實到死我都不知道我們到底誰大誰小？呵呵！我從小就不會哭，不管怎麼被欺負、打罵，我只會恨、從不會哭。但是，在他們虛弱的伸出小手，將一小包早已被揉碎了的餅乾塞進我手裡的時候，我哭了。抱著他們的脖子整整哭了一夜。我以為，我終於找到家了，有了真正屬於我的家人！”
“再後來……就都死了！全都死了！呵呵呵呵！全都死了。”
糾結成一團的臉上分明在笑，只是那笑卻比哭還要讓人絕望。顫抖的下巴圈起一圈圈紋絡，像是一條脫水乾渴將死的魚，拼命翕動著兩腮。淚，就這麼在猙獰的臉上放肆洶湧。
“高燒不斷，活活的、活活的燒死了！”
此時的王四，再沒有人前的兇悍和霸道，像個手足無措、誤入陷阱的幼獸，無力的蜷縮在陰影中嗚嗚哀鳴。
“他們讓我好好活下去！連帶著他們的那份一起努力活下去。報仇，為他們報仇！所以，自那以後，我就再沒有反抗過。哪怕每次都像被活活拆了骨頭、然後又重新組裝起來一樣，疼到連呼吸都困難。儘管一次次繞道鬼門關走一圈，我還是活了下來。最後甚至還得到了卜仁的信任，讓我接手一部分他在z城的地下勢力！”
“卜仁總罵我是狗，一條整天只想著吃人的惡犬。我從不否認！我每天都在心裡一次次的磨著獠牙，想要一口一口活活撕碎了他。可最終，我還是隻能搖著尾巴，在他身邊做一條只會咬人的狗！我殺不了他！紅蛇女是他背後最大的靠山。她幫助卜仁重新恢復生命力，讓他即使頂著一張蒼老的面容，卻依然有著不下於年輕人的強健體魄和生命力。”
“我想要推翻他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黑暗帝國，我想要像狗一樣把他踩在腳底下。只可惜，隱忍了這麼多年，籌謀了這麼多年，最後，我還是敗了！敗給了這該死的命運！我，認輸了……”
“這輩子，我從來活得身不由己、命不由心！我沒有選擇不出生的權力、也沒有選擇不被遺棄的權力，更沒有選擇自己命運軌跡的權力。我就是命運擺佈下的一個木偶，一個註定悲劇的木偶！呵！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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