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宋巔疲於戰場的五十歲,是林皎穩坐後方,信心滿滿卻深夜擔憂的,四十五歲。
接下來,是最後的十年。
今個兒,林皎陪著宋巔出去逛了一圈,回來就咳嗽不止,她擔心,晚間伺候他喝了藥,一直坐在床頭,雙眸裡含著水意,卻遲遲不落,他年輕時就不會照料自己的身體,不要命的消耗,這會兒,怎麼也補不上了。
不大會兒,有人掀起厚簾子進來,宋謇齊夫妻倆帶著八歲半的小子進來,急切的問大夫情況,他的父親是英雄,無比強大的存在,他接受不了,按著母親,讓她坐著,近前說話,“爹,我已經派人去接小妹了,讓她回來看雪,行不行?”
宋巔放下捂在嘴邊的帕子,急喘兩聲,聲音依舊沉沉,“嗯,下雪了?”
林皎怕他說話多了,又要咳嗽,手心輕拍著他後背,柔和勸著,“你別說話了,我給你熬的冰糖雪梨,喝一碗?”
見他點頭,宋謇齊親自去端,艱難的喝了幾口,又開始劇烈的咳嗽。
“你們回去吧,明個兒再來。”
林皎攆走他們,拖鞋上床,拽出來他手中緊攥的帕子,攤開來,一片鮮紅,她瞬間就撲簌簌的掉眼淚,“你幹嘛藏著?”
她害怕,她害怕自己一個人。
宋巔許久不見她撒嬌,靠近牽起她手,安慰道,“別哭,我看著心疼。”
她抽吸下鼻子,繼續紮他的心,“你心疼就快點好起來,我,我,我不能沒有你…”
說罷,林皎俯在他腰間嚎啕大哭,她這一年裡,日日擔心的睡不著覺,近來才發現他藏帕子的事,果然,咳血了,她受不了,受不了…
男人反而沒露出痛苦的神色,自若說道,“你忘了?岳父教會你的第一樣東西是什麼?”
“死亡,人從生下來,就註定了要死亡。就像,睡覺,我只不過睏乏,想先睡一會兒,你還沒困呢,就多玩一陣,我等著你,好不好?”
哄著她睡下,她累了,許多天夜裡,都被他吵的睡不著覺。
抱著她,胸腔裡控制不住的翻騰,用帕子緊捂住,壓抑著不咳嗽,順著她的長發,莫名的想起句話,這個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你遮掩不住的,一個是貧窮,一個是,咳嗽。
立春的後一天是新年,永昌王府裡,一家人坐在圓桌上吃年夜飯,宋巔看著小女兒高興,反常的喝了兩杯酒,等到鞭炮聲傳來,他才背過身去咳嗽幾聲,又若無其事的轉回來,眾人都高興,大孫兒寫了副字送給他,楷書的四個字,四世同堂。
年後,宋巔越來越嚴重,什麼都吃不下去,林皎眼見著他的身體逐漸衰敗不堪,卻沒瞧見自己亦是幾夜就白了半邊的頭發,夜裡,子女們都在外頭等著,他坐起來跟她懷念,“我做了個夢,你是個膽小鬼,連被人推湖裡,回來都不敢跟我告狀,做事毛毛躁躁的,天天打扮的像個老婆子,你說,我怎麼就看上你了呢?”
林皎一句話也說不出,就是憋著眼淚聽。
“我這一生,對的起朝廷,對的起永昌百姓,唯獨,對不起你,和兩個孩子,讓你們非得隨著我的意願走,對不起了,我的皎皎…”
永昌王於正月末,病逝,享年六十一歲,其一生戎馬,立下戰功赫赫,是兩朝唯一的一位異姓王,其改變了整個朝代的政治版圖,一生都奉獻給守衛邊疆,後世傳名留唱。
其妻丹陽郡主,於一月末病逝,相隔僅有一月,其是為女性爭取地位的第一人,也是女子學院的創始人,還是主導女子學醫行醫的提出者,丹青觀,後世被改名為丹陽女子學院,以此來紀念鳴謝。
大晉朝的京城中,突然颳起了話本風潮,由永昌王和丹陽郡主為原型的動人故事,其開篇題為,雪落無痕寒中陌,再世相逢春來渡。
我願與你,再世相逢,共度春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