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在老家,有幾回跟著大人拜土地。那是間田邊的破廟,比茅房大不了多少,成人在裡面都直不起身子,彎著腰活動。印象最深的是那股子味道,因為空間狹窄,濃烈的檀香揮散不去。神像也就幾十公分高,拜的時候不只是土地,還有河道和水塘。
悶油瓶抬頭看了一會兒,道:“拜的是這巖洞。”
我假想了一下還原後的場景,一個人跪坐在蒲墊上,一根石錐垂在頭頂,伏身磕頭,再供三根香……這裡的遺跡中很多擺設似乎都是出於祭拜,可為什麼要拜?這地方雖古怪,卻還是挺平靜的。
走出屋外,我忽然有點晃神,腳步無端地不穩。地下不見天日,我們看不到白晝黑夜的變化,只能根據手錶上的時間判斷,現在是夜色很晚的時候了。我心想莫非真的老了?這種熬夜都挺不過去,不禁心有慼慼然。
腦子裡確實有些渾沌的感覺,我對悶油瓶說要歇一會兒,便靠著老屋的牆角坐下。也許折騰了這麼久,需要恢複精力。完整睡一覺不太現實,閤眼打一盹也好。
閉上眼後,身體似乎一下變得疲憊不堪,但是不知為何,精神越來越清醒。而且清醒得很奇怪,意識起伏不停,彷彿在濃霧中東奔西走,安歇不下來。等我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猛地出現了一幅畫面。
一張青黑色的平面上刻著許多繁複的花紋,即使只出現了一瞬,還是能感受到那股寒冷的氣息。體內的意識又不知奔向了哪個角落,場景一閃,看到一根根沉重的鐵鏈。這不是做夢,似乎就是精神開始跳脫,雜亂得很。
最後好像針紮的氣球一樣,瞬間的爆破後蕩然無存。我只來得及看到一扇巨門立在黑暗的石縫後,如同始於洪荒的神跡。心髒重重一跳,我睜開眼皮。腦中的理智開始告訴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麼,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那扇門竟是開著的。
耳鳴再度響起,這回像是刺啦的電磁音,我又聽到黎簇的聲音。他說:“知道了。這不是最底層嗎?”就好比一陣風送來遠方的聲音,隱隱約約,微弱得無法捕捉。
一切轉瞬即逝,我完全清醒之後,看到悶油瓶有些凝重的目光。他道:“你又聽到什麼了嗎?”
我點點頭,心說不僅聽見,還看到了什麼。剛才的那些彷彿一個碎片化的夢,可是我不知為何十分確定,那不是夢。那種感覺更像是磁鐵在磁場中受到影響,被無形的力推動起來,所以與自己無關,是來自外部的什麼意識。
我倆不約而同地仰起頭,看著這方巖洞,以及那個不知是人還是鬼做出來的石錐。我們兩個心裡有了些許猜測,但是都沒有說出來,那個想法實在太詭異。
我漸漸明白了,為什麼之前的人要將屋內做成寺廟供奉的樣子。
我抬起手捏捏眉心,悶油瓶把我這隻手牽過去握在手裡,淡淡道:“剛才發現了一個東西,你來看看。”
他把我拉至屋後,整間房子的後部貼在石壁上,稍稍嵌入,這種融進去的風格更使我不禁想起廣西的張家樓。悶油瓶一指,手電一齊照在那道嵌縫上,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射出了反光。
我定睛一看,是一截弧狀的粗鐵,半埋在石中。這道鐵箍後面,則是一節粗硬毛糙的東西,我用手指戳了戳,心念電轉,心說這表皮的形狀和顏色不就是蛇柏嗎?
“怎麼回事?”我道。
悶油瓶握著手電從下到上照了一遍,示意給我看。幾根粗大的蛇柏像是從地裡長出來似的,攀附在壁上,向上延伸了一段便徹底埋了進去。至於我們所能看到的那些露在空氣中的部分,被許多三指粗的鐵箍固定著,活似緊箍咒。
此處的蛇柏比我們之前見到的要粗壯得多,不過死氣沉沉,沒有絲毫動彈。莫非這也是張家的傑作?我頓時感到厲害過頭。
悶油瓶叫我來看,肯定不是為了顯擺他們家族多麼牛逼。這似乎是一套裝置,那些鐵箍兩邊還敲進楔釘,釘上好像又接上了別的東西,但是至此便埋到石裡,辨認不出。我往前挪了一步,腳邊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一個弩機般的玩意兒豎在地裡。
沒有弦和箭,但是比弩機複雜百倍,不如說是個複雜的機關更合適些。它應該是裝置的起點,或者說是總控制機。我上上下下打量著,工藝做的很細巧,唯一能活動的地方,是頂部方塊一樣的扳機。
這方面我是門外漢,便轉頭望向悶油瓶,想知道他有何高見,那家夥卻仍在研究蛇柏上的鐵箍。我把頭湊過去,“還有什麼問題嗎?不過話說回來,這麼箍一道就能釘住蛇柏了?”
他手指在鐵箍上摩挲一陣,然後伸給我看,指腹上多了些灰色的石粉。我掰起他的指頭,心說這是什麼?難道那植物怕這種成分,從而有了制伏的辦法?我抓著他的手,把手指按在一截蛇柏上,那玩意微不可察地一顫,果然對粉末的刺激十分敏感。
我正思索著粉末是從什麼東西中研磨出來的,又是在什麼地方發現了這種成分,突然聽見了小滿哥奔跑的腳步聲。我對步伐的節奏已經非常熟悉了,一回頭,果然是我兒子的身影。它沖著撲向我,直立起來腦袋拱在我肚子上,舌頭伸出來直接蹭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