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聽都覺得他在極力維護形象,笑了笑道:“你原來是什麼輩分的?張某某,記得那個字嗎?”
悶油瓶道:“我身上沒有其他名字了。”
服務員上了菜,張海藻似乎也看完了,便收起東西動筷。
“也想不出你適合什麼名字。”我道:“不如跟我一輩,我在我們家是……”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來,我是獨子,單名只有一個字,這種話題我幹嘛瞎摻和?下意識竟那樣開口了。
我想到一個最佳方案,“算了,你還是叫吳張氏吧。”
“錯了。”張海藻突然插嘴道,“是你到我們家來,應該是你叫髒……張吳氏。”
我遲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對我說的。張海藻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內容,淡定自若地舀著湯。我微微偏頭轉向悶油瓶,等他的解釋。
悶油瓶一臉的波瀾不驚,對我道:“他們應該都知道。”
張海藻這個時候才注意到異樣,看看我們,恍然大悟,“你不用藏,別有壓力,內部早有傳言。”
我的表情馬上凍住了。這才一天不到,為什麼訊息傳播得這麼快?不對,他用了“早就”,還要更早一點才對,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之前?可是那個時候我倆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他們那群人再厲害也不可能做到預知未來。
只剩下一種可能,有人告訴過他們“一些事情”。
我又惱又羞,低聲對悶油瓶罵道:“你他媽……你就這麼有把握啊?”
“以前我說過幾句,但是他們誤會了一部分。”他道:“現在這些已經不是誤會了。”
悶油瓶說著這些話,如同一個無辜的被告人,好像我的震驚顯得很多餘。本來是相當私人的事情,突然一下子曝光,我想起那句“和一個人談戀愛,還要和他的全家談戀愛”,果然是真理。
“能找到你這個向導,好事一髒……一樁。”張海藻如此評價道。“你要知道,這個群體幾乎‘滅絕’,時代變化得太快了。”
他居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排斥,我反而無所適從,“你真的姓張嗎?”
張海藻怔住了,然後煞有介事道:“我不姓張,我姓髒。”
我心說你幹脆改名叫髒亂差好了,全家都不洗澡。這個發音改不過來,連帶抹黑了祖宗的臉。
這樣亂七八糟的對話,其實不會造成壓迫感。雖說名字裡帶“張”的都是頂了張年輕面孔的老人,但他最起碼表面看上去是一個不會和我産生沖突的人,能讓我覺得,仍然活在正常的世界裡。
我就站在正常世界的邊緣上,即將再一次踏出這個圈子。這條邊界線我曾來回穿過好幾次,這次可能是出走最遠的一次,連回來的把握都沒有了。其實每個人內心深處都願意當普遍的“大多數人”,如果不小心變成了少數人,那將意味著一場對勇氣的巨大考驗。
日落後我們進了山,張海藻想盡快到達目的地,似乎時間真的很緊。然而不多久,他便自食其果。並不是說沒做好充足的準備,張海藻帶了裝備,悶油瓶反正赤手空拳也無敵,我則提著狗腿,其他行李扔山下旅館。
所以硬體方面不用愁,但是,海藻兄忘了一點。山裡草木茂盛,夏夜蚊蟲亂飛,人卻難以看見它們,非常被動。他在上山之前將褲腳塞進鞋子裡,特意穿了長袖,沒想到這裡的蚊子又野又毒,防禦措施不起作用。
他要帶路,又不得不走在最前面。我和悶油瓶在他身後,看他一刻不停地表演著邊走邊撓的喜劇,為無聊的夜晚增添了不少樂趣。我一手攬住悶油瓶的肩,貼在他身上,問:“他們那些外族的血液,沒有一點效果嗎?”
悶油瓶給了肯定的答複,“只有本家會出現麒麟血。”
“那我也是你們本家人了?”我道:“我的血有時候也挺靈的。”
他似乎嗯了一聲,淡淡道:“你是。”那兩個字在滿地的蟲鳴裡聽得模糊,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意思是,對於眷侶關系而言我就是本家人。
我一路上都緊貼著悶油瓶,得寶血者得天下。張海藻看樣子被咬得很慘,我們剛在半山腰找到一間廢棄木屋,他便第一個沖進去,嘴裡罵罵咧咧的。我整理出一塊幹淨地方,他還在檢查小腿上的蚊子包。
我道:“別嚎了,你能不能稍微像個張家人一點?”
他放下褲腳,“姓張又怎麼了?”
我心想真夠丟家族臉面的,幸虧這裡沒有外人。張海藻彷彿知道我的念頭,道:“一個人如何表現、如何反應,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