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是兩個字:“收的。”
看來觸及敏感問題,他就急著把我打發走。我一言不發,抱著刀走進前屋,坐在那張小床上,然後才語氣輕松地重複一遍:“說說,哪裡來的?”
不說清楚,今晚你連睡的地方都沒有。
他終究是個忠心的夥計,思想鬥爭了一會,和盤而出:“你以後別說是我告訴你的……這刀是別人送的!”
我剛想罵聲別糊弄老子,轉念一想,當時悶油瓶說的什麼來著?他說他知道刀在黑瞎子手裡,還說黑瞎子要拿刀辦件事。
好家夥,原來在這等著我。那麼黑瞎子提早離開廣西,是為了來杭州送刀?但是,既然東西都出現在吳家庫房裡了,悶油瓶當初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關鍵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讓夥計從頭慢慢說起,他先是問我:“您知道道上那個黑瞎子是做什麼的嗎?”
我說不就一挖洞的嗎,他道:“其實他不是倒鬥的,是幫倒鬥的做事的。”
我入行入得晚,陳年八卦知道得不多。聽夥計的說法,黑瞎子本職是個掮客,透過介紹買賣雙方達成交易,自己收取傭金。但是又不止於此,同時也相當於一個代理人。這個行業裡,很多人礙於自己特殊的身份,有時不能親自出面,這時候就需要有一個人作為代表,替自己出來進行一些活動,像是調查或者送信。
怪不得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樣子,我心說原來是職業習慣。夥計又道:“之前他是陳皮老四的代理人,後來陳皮突然失蹤,黑瞎子也就沒了蹤影。大家都說陳皮死在鬥裡了,想必黑瞎子就得找其他主兒。”
不誇張地說,四阿公的死亡就是我本人閱歷的一部分,這種陳芝麻爛谷放在我面前簡直是班門弄斧。我不耐煩了,催他講重點。他讓我別急,“但是呢,陳皮手下的人還有一部分活得好好的,其中也不乏好手。那個啞巴張您認識的吧,聽人說你們以前一起下過鬥?”
我點頭,略一思索道:“然後黑瞎子就幫他做事了?”
“就是這麼一回事。前幾天黑瞎子放訊息,說要替啞巴張賣刀,您也知道他們兩個人這幾年來連面都沒露過一次,現在突然來這麼一出,當然所有人都好奇,訊息一下走得很快。他來了場地下拍賣,這把黑金做的刀,正是啞巴張失蹤前用過的配刀,大家都再明白不過。而且這刀,價值連城,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把龍脊背。”
又在班門弄斧,我心想,老子早八百年前就知道它有多值錢了。我讓夥計繼續講,同時也好奇黑瞎子搞出了一臺什麼戲。
“前天拍賣的時候,場上是什麼天價都喊出來了,誰知道那黑瞎子當場出爾反爾,就說不想賣了,還是送人吧。”
我沒忍住,問:“他沒被打死嗎?”
“他接著說,送給杭州的小三爺吧。”夥計看著我,聰明地點到即止。
我心中暗駭,確認一遍:“他當時真這麼說的?”
他小心地看著我,“千真萬確,因為那個時候去的是吳二爺,就替您收下了。後來他又囑咐我們,千萬不能告訴您。”
我故意用意識監測著他的心理活動,其中是沒有假話的。我從頭理了一遍,也就是說,我回杭州的時候,整件事已經完美結束了。因為我在廣西,黑瞎子完全可以擠出幾天的時間瞞天過海,透過吳家的另一把交椅吳二白,把刀送到吳家的地盤裡。
而由於這件事的特殊性質,其他知情人不會明說出來,所以就能把我一直蒙在鼓裡。至於是什麼特殊性質,那就不得不提這一行的規矩了。
多數人沒有什麼法律和道德意識,從古至今只認“仗義”兩字。下級的小弟或者平級的兄弟被欺負了,必須兩肋插刀。所以誰跟誰好的人際關系就顯得無比重要。比如說古時候以五千精兵打三千敵軍,打到一半勝利在望,突然敵方有一支援軍殺過來了,而且比我方陣營更強大,那自己只能雙膝跪地,大喊一聲英雄饒命。
當然這種做法在老一輩中比較流行,近來很少聽說有人大費周折去搞這些。黑瞎子的做法就是其中一種典型,先使個花招把人都引過來,再委婉地公佈一下。想一想,這居然還挺符合悶油瓶那人老派傳統的作風。
和“打狗看主人”差不多的道理,一定要牢記“打人看兄弟”。既然如此,結盟就成為了重要的儀式,好比政治上的聯姻,尤其在家族與家族之間,代表一種正式的認同。其實主要是做給別人看,從此以後整個道上都知道了你被誰罩著,或者你罩著誰。
黑金古刀便是這個流程中不可缺少的信物,越是獨特貴重的信物,締結的關系就有多深厚。而配刀算是個非常私人的東西,意義又遠超過了單純的兩肋插刀。
啞巴張的貼身配刀龍脊背,贈與杭州吳小佛爺。今後不論世事如何,必仗刀相護。
約莫就是這麼個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