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哭,在鬧。他卻就站立在那裡,彷彿是這洪流中的定海神針,任憑那巨浪滔天,任憑那狂風暴雨,他都屹立在這裡。
你走不動了,你就靠著他歇息;你不知道去哪裡,你就抬頭看看他的方向。
這是衛家的支柱,也是衛家的棟梁。
細雨紛紛而下,周邊人來來往往,衛韞麻木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個沉入黃土裡。
直到最後,衛珺下葬。
楚瑜站在他身邊,看著衛珺的棺木開啟。
屍體經過了特殊處理,除了面色青白了些,看上去和活著並沒有太大區別。
他躺在棺木裡,彷彿是睡了過去一樣,唇邊還帶著些淺笑。
他慣來是溫和的人,無論何時都會下意識微笑,於是哪怕不笑的時候,也覺得有了笑容。
楚瑜靜靜看著他,這個只見過一面的丈夫。
第一次見他,她許了他一輩子。
第二次見他,他已經結束了這一輩子。
她看了好久,她想記著他,這個青年長得清秀普通,沒有任何驚豔之處,她怕未來時光太長,她便忘了他。
他九歲與她訂下婚約,為了這份婚約,他就一直等著她及笄,等著她長大。其他所有衛家公子都有相愛的人來銘記,他不該沒有。
她或許對他沒有愛,卻不會少了這份妻子的責任。於是她目光凝視在他面容上,久久不去。許久後,衛韞終於看不下去,沙啞出聲:“嫂嫂,該裝棺了。”
楚瑜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面上有些茫然,好久後,才緩過來,慢慢說了聲:“好。”
衛韞吩咐著人裝棺,他和楚瑜是整個畫面裡唯一尚能自持的人。他們鎮定送著那些人離開,等一切安穩,帶著哭哭啼啼的所有人下山。
走到山腳下,哭聲漸漸小了。等走到家門口,那哭聲才算徹底歇下。
沒有誰的眼淚會為誰留一輩子,所有傷口終會癒合。
那些嘶吼的、痛哭出來的聲音,就是暴露於陽光下的傷口,他們看上去猙獰狼藉,卻也恢複得最快最簡單。最難的是那些放在陰暗處舔舐的傷口,它們被人藏起來,在暗處默默潰爛,發膿,反反複複紅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回到家裡時已是夜裡,眾人散去,只留衛家人回了衛家。
大家都很疲憊,楚瑜讓廚房準備了晚膳,讓一家子人一起到飯廳用飯。
因為驟然少了這樣多人,飯廳顯得格外空曠,楚瑜留了那些故去的人的位置,酒席開始後,就給眾人倒了酒。
“這是我父親埋給我的女兒紅,如今已足十五年。”
楚瑜起身倒著酒,笑著道:“我出生時我父親埋了許多,都在我出嫁那日喝完了,唯獨最好的兩壇留下來,今天就都給你們了。”
說著,她回到自己位置上,舉杯道:“今日我們痛飲一夜,此夜過後,過去就過去了。”
你我,各奔前程。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然而在場的諸位少夫人,卻都是明瞭的。
所有人沒說話,片刻後,卻是姚珏猛地站起身來,大喊了一聲:“喝,喝完了,明天就是明天了!”
說著,姚珏舉起杯來,仰頭灌下,吼了一聲:“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