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帝王心術
回到東宮時已近午膳時間,此時夏景宣正在重熙殿中看書,見他們二人回來,起身說道:“你們既回來了,我這就出宮去。”
“別走。”太子道,“五哥難道與我還要避嫌不成?”
夏景宣:“你們定然有話要說,我在這裡不方便。”
“陳福,去傳膳來。”太子吩咐之後便拉住夏景宣和許箐,“五哥你回府不也無事可做嗎?而且我與你之間又何時有過不能說之事?正好,我們也好久未曾一起用膳了。”
三人依次落座,很快陳福就帶了人來佈菜。太子屏退內侍,只留陳福伺候。太子對許箐道:“五哥不是外人,阿清你快將方才未說完的話說完。”
“好。”許箐道,“我且先與你說一說兵部的賬。方才楊持衡和路遜之那般爭論不休,繞來繞去,都沒有說出兵部超支的關鍵。”
“不是戰後撫恤嗎?”太子問。
許箐:“是戰後撫恤,但戰後撫恤超支的原因是以往數年這筆錢都不由朝廷財政出。”
“什麼?!”
許箐:“你可以去查一查往年賬目,無論前線是否有戰事,撫卹金一直以來都只是一個很小的定額。兵部推說撫卹金應該由禮部出,禮部覺得這錢是度支司出,度支司卻根本沒有這筆錢的份額。”
“那以往都是誰出的?”
“從當地財政未上交國庫的自留部分中擠出,或者幹脆就象徵性地發些米糧。”許箐解釋道,“方才路遜之和楊持衡咄咄逼人,互不相讓,卻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明白,你道是為什麼?”
“為——”太子愣了愣,緩緩說,“天家早就知道。”
“沒錯。因為國庫空虛日久,總在寅吃卯糧,其中花費最大的就是戰爭。一場戰爭打起來,從糧食到兵器,無一不需銀錢。所謂花錢如流水也不過如此。但是仗不能不打,就算我們不願打,草原部落也會挑起爭端。往年這些戰後撫恤從地方上出或者是由主將貼補已成了慣例,覃家看似滿門武將榮耀異常,可覃老將軍和覃四將軍的身後事辦得何其簡薄?若無天家補貼,怕是會更難堪了。主將畢竟家底有限,有些將領原就是窮苦出身,僥幸拼殺出軍功得了官,俸祿尚且養不起自己與家人,若再拿那些微薄薪水補貼自己手下的兵士,又怎能夠用?地方上更是苦不堪言,原本邊境諸城稅收就少,耕地又多因戰爭損毀,打仗之後貿易也會停滯許久。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實在擠不出口糧時,當地官員一定會伸手向中央要錢。但因為兩府三司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地方官奏報申請撫恤,也不會拿到多少銀錢。但是今年不同了,或者說,以後都會不同了。”
太子點頭:“因為端淑在陣前。”
許箐:“是。外面的人不知其中緣由,公主去了陣前,又逢守城之戰有傷亡出現,如若公主發現沒有撫恤,如若燕山路官員跑去向公主哭窮,那又該如何?兩府其實並不是擔心公主會將燕山路的實情報給天家,畢竟剋扣軍費是自上而下心知肚明之事。他們擔心的是天家會因為公主到了陣前而開始重視武將。今年畢竟是公主到北疆的第一年,軍中的事即便是做樣子,也得先熬過這一年,看天家的態度再決定來年如何做。”
“可是今日天家並未表態。”
“沒有表態,就是表態。”許箐道,“天家沒有表態,明年預算如何報,只能由楊持衡揣摩著上意來做。”
夏景宣在桌下輕輕碰了一下許箐的腳,許箐自然明白,便將話收住,不再多言。太子默默吃了兩口菜,無奈笑道:“若錯了,是楊持衡的錯;若對了,就是天家的英明決斷。”
這正是剛才許箐不曾說出的話。
“吃飯時說這些事,你們當真不怕吃完腹痛嗎?”夏景宣道,“食不言寢不語,嬢嬢這些年教給我們的,六哥難道都忘了不成?”
太子道:“五哥饒了我罷,我現在也就吃飯時能同阿清再好好說會兒話,平日裡忙得都抽不出時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