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我最愛的是她的名字,可樂。但夏天過去了,我就沒那麼喜歡喝可樂了。夏天過去了,沉浸在電影裡的可樂也開始解冰,發現爆米花掉地上也沒有大不了的,自己還是有好多事兒要巴結。小暴陷在沙發裡,熱得發昏還堅持看書。攔住半夜起來拉尿的我,得意洋洋地宣佈她的“貓的自由理論”。說到底夏天是個讓人消沉的季節,暑氣消磨志氣,我們談戀愛.看電影啊,讀書啊,總是沉醉不知歸路。
最後一次我送可樂到樓下,在昏黃的路燈下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脖子,最後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小暴把一整盒巧克力倒進垃圾桶,我問她要幹嘛。她說要拿盒子裝東西。
那是去年的巧克力,也不記得是誰送給我的了,我撿起來一顆吃了一口,過期了。和可樂在一起的時候,在她的房間裡一起看過一部很老的電影,裡面的男主角去超市買快過期的風梨罐頭,對於世人貪心厭舊的屬性感動憤怒。他生氣地對人家吼:“喂,弄一罐風梨罐頭花多少心血你知道嗎?啊!又要種,又要摘,又要切,你說不要就不要啊?你有沒有想過罐頭的感受?”被更加生氣地吼回來:“先生,我只是職員,我負責賣東西的,你叫我去想罐頭的感受?!你有沒有想我的感受?又要抬,又要搬,還要負責扔,我也希望那些罐頭永遠不會過期,我還省功夫呢?你那麼愛過期罐頭是嗎?我這裡有一箱,全送給你,不收你錢!”
這段明明很搞笑,可樂卻枕在我肩膀上掉眼淚,我笑著看她哭,她因此控訴我冷血我總在這種時候回憶起她。
鬍子先生11點下班,每晚小暴算準了時間跑到樓下裝偶遇。然後陪他走過一段公路走進便利店喝瓶酸奶在自己走回來,經常不記得不帶鑰匙,踢著門嘁我來開門。被鄰居投訴,她戴著耳機裝沒聽見,嘴裡還哼著歌。
小暴的巧克力盒裡裝著幾根頭髮。很短的頭髮。她每跟鬍子先生見一次面,就偷偷拔下他的一根頭髮帶回來放進盒子裡。盒子放在我的衣櫃裡。我每次看到都覺得噁心,反胃,想吐。小暴迷戀一個人的樣子簡直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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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經常放縱自己陷進迷戀的情緒裡。有時候抽很多的煙。有時候整天無所事事。有時候每晚都要吃甜食。有時候跟誰見面都跑上去擁抱。有時候把音響調到最大聲像要把自己震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止,記憶裡我問過她“你怎麼不像之前那樣一見到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抱我了?”
“冬天過去了。”她表情淡漠。
鬍子先生送給小暴一本畫冊,是一個已經去世的樂隊主唱的塗鴉記錄。她因此聽起那些老掉牙的英文歌,真是讓我沮喪。我們為什麼要聽一個死去的樂手的歌,如果在他生前我們不熱愛他的話?那些塗鴉被她翻來覆去地看,我一開始覺得無聊透頂,沒想到潛移默化也在上廁所時翻起了那本畫冊,有兩幅我很喜歡。一幅畫中有一個歌星有兩個頭,一個腦袋對前排女歌迷露出邪惡的笑容,另一個腦袋卻露出乖寶寶式的不解表情。另一幅畫上是一個深情無聊的日本武士,嘴裡叼著香菸,一個戴著口罩的追求者接近一個濃妝豔抹,雙唇緊閉的女郎。我談過很多戀愛,吻過好多女孩,但此刻我就像畫裡那個走向一棵聖誕樹的簡筆人物,在熱鬧的眾生中度過了一個失落的週末。
鬍子先生的弔詭之處在於,在還沒牽手之前,他已經和小暴把童年和未來都聊完了。但依然不覺得無聊。他跟我不一樣,跟小暴也不一樣,他學識淵博,見多識廣,鬍子拉渣,不像我們這些愛動感情的小動物。他像一個變態殺人狂,兜裡揣著一個點不著火的打火機,於是所有人都猜不到,他在殺人之前抽不抽菸。
我每次喝醉都會打給小暴。
她起床氣超重,每次被我吵醒都咬牙切齒,就是不記得掛電話。
我們不是沒有過曖味,都最後全都陰差陽錯。她在電話裡有點傷心地說,我知道你在胡說八道啊,我知道你喝醉了啊,你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會打給我。
我說,那明天我不喝酒,我還打給你,好不好?
真的嗎?
真的。
還是我打給你吧,我剛開通了全國免費100分鐘的套餐。<v裡對我說“我愛你”的時候,其實我的心奇怪地動了一下,我有點想吻她的眼睛,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她就被人拉走了。事情總是這樣,她對我心動的時候,我在泡路邊的漂亮女孩,我後知後覺回頭找她的時候,她已經在別人的懷裡裝瘋賣傻了。
就這樣兜兜轉轉過了好幾年。
我也是從她身上開始懂得,不可以牽著女孩子的手過馬路。我們就是在馬路上認識的,當時她打著電話過馬路根本不看車,我站在她旁邊心驚膽戰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後來每次過馬路我都得拉著她,我忍不住想象她被車撞得血肉橫飛的畫面。很多女孩子喜歡依賴,一旦有人牽著走眼睛就成為裝飾品了,但我討厭被依賴。
小暴是我自找的麻煩,我認。
在她消失的半年裡,我喝醉的時候再也沒有打給任何人。我夢到她一次,夢迴以前她的畫面,她在廚房裡哭,看一部電影入戲太深陷在裡面出不來,最後的一個鏡頭讓人心碎。她哽咽著說好想抱抱她,帶她回家,給她泡咖啡,在抽屜裡塞滿香菸。我沉默著拍拍她的背,不知道說什麼。她突然抬頭看我,說:“你支付寶有錢嗎?我要買那套書回來看,現在就買。”她消失的日子裡,我一個人把那部電影看了好多遍,每次都看不到結局就睡著了。
也許小暴是珍藏在我心裡的一部黑色小電影。我有時候很愛她,有時候想殺了她,更多的時候,我去買刀的路上分心去做其他事了。
秋天快結束的時候,小暴開始在我的廚房裡學做菜。在邀請鬍子先生來吃晚餐之前,我已經吃了半個月的黑暗料理。我希望他最好裝模作樣地帶瓶洋酒來,但他只帶來了一束花。一束毛茸茸的滿天星,小暴歡天喜地地接過來抱在懷裡。我只好到樓下去買酒。
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們在廚房裡接吻,小暴在和一個鬍子拉渣的男人接吻,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這種感覺。看著看著我發現不對勁,小暴的手抓著他脖子上的圍巾,抓得很緊,太緊了,鬍子先生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到底是在接吻還是在謀殺?鬍子先生掙扎著想要拿開他的手,但他做不到。直到我走過去把他們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