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這一帶的路燈都變少了。”佳玥拉拉我的胳膊。
我失望地嘆口氣,正要轉身,看見前方小路口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的臉隱沒在一片樹影中,白t恤的胸口上印著一棵樹。那棵樹不大不小,不高不矮,那自成一格的綠,不是一單元門前的那棵樹,不是我搬來新家的第一個朋友麼?!
“樹!”我驚叫一聲。
“哎!”居然有人大聲回應了。
我莫名地盯著那個褪去黑暗,走進光亮的人。像大多數散步的男人一樣,萬樹穿著t恤、短褲和人字拖,不過,他的手裡居然握著一把蒲扇。蒲扇喲,這上世紀的玩意兒到底哪裡買的?
“你叫我?”萬樹顯得興致勃勃。
“沒有。”我搖搖頭。
“可我的名字裡分明有個‘樹’字啊。”
“不好解釋。”
佳玥衝著萬樹笑:“你做的咖哩飯很好吃。你的名字裡有個‘樹’字?你叫什麼名字啊?你這是去哪兒?”
“哎,你的朋友沒告訴你嗎?”萬樹斜了我一眼,將目光放回佳玥臉上,“我叫萬樹。閆奶奶告訴我附近有一條河,二位也是來看那條河的麼?”
“河?”我激動地喊出來,“你找到河了?”
要具體說明河的位置頗為困難。附近分岔的小路多,路標路牌一概沒有。除了樹和草,幾乎找不出所謂的標誌性建築。萬樹在經過一番艱難的方位描述後,終究還是放棄了。
“下次我帶你去吧,今天太晚。”萬樹一副瀟灑快活的樣子。
回家途中,萬樹一路搖著蒲扇,講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八歲父母離異後,某天回家撞見爸爸和後媽在客廳裡親熱;二十歲生日那天,反鎖了商場母嬰室的門,和女朋友做了生平第一次愛;大學畢業時,喝醉後當場將尿灑在討厭的人的啤酒杯裡;如今在市中心有鋪子,每月租金完全夠自己花,做家庭廚房全因愛好,不為盈利。
我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這些私事,怎麼能講得如此娓娓道來?他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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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佳玥那張敷滿一層笑意的臉,我忽然明白了。
“佳玥,你猜猜,為什麼萬樹會把自己的私事告訴你?”
“因為他坦誠啊。”佳玥臉上的笑向嘴角拉寬了一厘米。
“因為你是個陌生人,”我儘量維持著不變的語調,“人們總是傾向於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告訴陌生人,而不是熟悉或親密的人。告訴陌生人會安全很多。陌生人一般只會遇見一次,他沒有再次看見敘述者尷尬和窘迫的機會。”
萬樹搖蒲扇的手停住了。
“我從來沒想那麼遠,事實是怎樣就是怎樣,我也沒覺得這是私事。我是個簡單的人。”月光落在他嚴肅的臉上,不遠處傳出幾聲狗吠。
“簡單的人?”我質疑的語氣連自己也有些驚訝,“你就不怕受到他人的傷害?”
“正是因為我簡單,大家才反倒害怕呀。人嘛,都習慣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他們不相信一個人能如此一覽無餘,總以為背後有詐,總覺得我藏著什麼。我能藏著什麼呢?”萬樹舉起蒲扇,看一眼,再翻過來,“正面背面,裡面外面,都一個樣,就像這把蒲扇。”
我皺眉搖搖頭:“太理想化了。”
“這不是理想化,這能作為事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萬樹有些生氣,盯著我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淚汪汪的。剎那間,我想起了一單元門口角落那顆被放逐的樹。當初它也是這樣瞅著我的。
“卡卡老師,我以為你是相信美好的。”萬樹留下這句話,踏著月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