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園正開著賞梅宴,梅林之中,白梅勝雪,紅梅如霞。梅樹下坐著數十名樂工,胡琴琵琶與羌笛,奏出的樂音猶如天籟。
李謨正在閉眼聽曲,齊越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主上,淮西節度使求見。”
李謨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環顧了一下在場的幾位官員,他們也陶醉在樂曲之中,有的搖頭晃腦,有的輕輕在案上打著節拍。這些人不乏中樞要員,也有顯貴之後,當中有一個位置是空著的。
片刻之前,李謨沒忍住把那人揍了一頓。因他自作主張,放訊息給洛陽府的官員,以致太師的公子無故“消失”。他們討伐幽州的提議剛被聖人反駁,太師的孫子就出事,整個都城都會說他李謨挾私報複。
想那太師不問朝政多年,忽然出面蹚渾水,必定是為了還一個人的人情。這世上能讓太師還情的,也只有白石山人了。
那麼背後出謀劃策的,肯定就是白石山人的好徒兒玉衡。這群人也有意思,明明是廣陵王先來找他談一起對付河朔三鎮,他提前把什麼都計劃好了,就指著他們別搗亂,結果又被擺了一道。真是哭笑不得。
李謨倒不是怪那官員用這種陰損的手段,而是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自作主張,還是個蠢招。太師本是中立的,這樣一來,就將他推到對立面上去。與一個三朝元老,門生廣布的重臣做敵人,根本不明智。
所以李謨才將揍了那人一頓,並將他趕出去。他如今在朝堂上的確一手遮天,勢力遠超過太子。但聖人還在,太子也沒被廢,不到最後一步,都不可掉以輕心。為他辦事的人,可以有脾性,可以軍令不受,但他絕不能容忍愚蠢與背叛。
李謨起身慢慢走到涼亭那裡,虞北玄已經在等,躬身行禮:“臣今日與武寧節度使,去見了吐蕃的使臣。”
李謨坐下來,不置可否。虞北玄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說的是不是實話,他也知道。那楚湘館本就是他的地盤,遍佈耳目,逃不過他的眼睛。
虞北玄繼續說道:“吐蕃欲要邊境的佈防圖,還要吞併南詔,臣設法拖延了幾年時間。徐進端似乎不悅,並未完全表態,是否效忠於您。臣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否妥當,還請您示下。”
李謨閉著眼,梅林裡的絲竹之聲,彷彿還能鑽入耳中。也不知他是在聽曲,還是聽人說話。
虞北玄有點緊張,半晌才聽到李謨說:“你做得沒錯。吐蕃浪子野心,一個小小的南詔豈能滿足他的胃口?引狼入室簡單,請狼走卻難。歷史上多的是這樣的例子,以致國破的都有,做人還是要有點底線的。罷了,有徐進端不過是錦上添花。這廝慣常奸猾,若不成,本王也不怪你。”
“若他倒向了廣陵王那邊……”虞北玄道。
李謨端起白瓷杯,釉色上乘,光可鑒人。他自信地笑笑:“連太子都鬥不過本王,他的兒子就算多了一個徐進端,就能鬥得過本王?不自量力。”他說話的時候,眼中盡顯俾睨天下的狂傲。那種炙熱的光芒,也是虞北玄的心之嚮往。
“靖安啊,你要記住。男人對於權勢江山的熱愛,是骨子裡的追逐。而對一個女人的喜歡,最多隻是蒔花弄草的雅緻。別太上心了。”李謨笑了笑。
虞北玄知道自己的那點私心還是瞞不住李謨,肅然抱拳應是。
“長平身邊的嬤嬤到了府上,跟王妃提起,你還沒碰過長平?怎麼,不喜歡她?”李謨喝了口水,閑談般說起。
虞北玄一時語塞,額頭卻有顆汗水滴落下來。
“你年紀也不小了,總要給自己留個後。你是個聰明人,嗯?不需要本王教吧?”李謨雖然笑著,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他賞賜的東西,別人不要就是不領情,那就是有二心。他很欣賞這個男人,甚至想好好栽培,卻不會要個控制不了的東西。
“臣知道該怎麼做。”虞北玄恭敬地回答。
李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梅林設宴呢。來,帶你認識幾個官員。”
虞北玄跟著李謨走,心中還在後怕。剛才他若不答應,不知會是什麼下場。來的時候,有個人正被抬出去,好像是朝中的官員,傷勢不輕。
他跟著舒王去露臉,那些人都會知道,他如今是舒王最看重的人。回去以後,拜帖和禮物就會如雪片一般飛進淮西節度使的府邸,各地依附於舒王的藩鎮,官員也都會大開方便之門。
這是舒王對他忠心的恩賞。男人手中握有權力,便可以將千裡江山都踩在腳下,隨意決定一個人的死生。這種至高無上的滋味,他也想嘗嘗。
大夫交代嘉柔要靜養,她便在房中安安靜靜地休息了兩日。每日吃的東西很少,話也不多,彷彿又回到剛剛重生回來的狀態。那個時候,她是對前途迷茫,現在卻在思考,到底要怎樣擺脫眼前的困局。
她已經給阿耶去過信,又專門給阿弟和阿孃也都寫了一封信。但她那日跟李曄說過話以後,就再也沒提要李絳或者他幫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