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回到李家,門房的人對四郎君連日來頻繁回府雖感到奇怪,仍然是恭敬地迎了進去。府上似乎有客人,李絳正在見客。李曄便去前院的偏廳裡等著。下人送了壺苦茶,上了幾碟茶點,知道他喜清靜,就退下了。
這偏廳外面的老槐樹上有喜鵲在築巢,嘰嘰喳喳叫得十分熱鬧。
他於這個家而言明明是主人,卻處處顯得格格不入,有些諷刺。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有人進來了。李曄辨氣味也知道他是誰,只不過依舊低頭喝茶,裝作咳嗽了兩聲。
來人在他面前坐下,俊眉修目,跟他長得有幾分相像,但眼神卻很驕傲。這是他的二兄李昶,年紀輕輕已經是戶部的度支員外郎,是裴延齡的得力手下。他暗地做的那些事,李曄一清二楚。壓在廣陵王那裡的彈劾奏章,他也都一一看過。若不是助紂為虐,怎麼可能升得這麼快?
而廣陵王之所以壓下不提,並非因為李昶是李家的兒子。李淳不是一個因私廢公的人。只因現在時機未到,他要忍。
李昶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眼睛也不看李曄:“你最近回家倒是勤快,身子這麼弱何必來回奔波?呆在驪山就是了。”
李曄柔和地回道:“雲南王到了長安,我與驪珠郡主的婚事需有人出面。特意回家來跟父親商量。”
李昶看了他一眼:“怎麼,你不知道?南詔如今亂成一團,人人都想當雲南王。木誠節想攀上我們李家,替他收拾爛攤子,你還敢娶他的女兒?”
“這是父親早年間定下的婚事,我只是依照婚約,把她娶回來。”李曄淡淡地說道。
李昶卻覺得這是他的託詞:“若你不想娶,隨便尋個由頭退婚就是了,木誠節能奈我們何?父親心中也未必贊成這門婚事,只是當年應下了,不能失信於人。想辦法把婚事退了吧。”
他替李曄做了決定,說完之後就站起來,準備離去。李曄忽然說道:“二兄,恕難從命。”
李昶回頭看著他,挑了挑眉,彷彿沒有聽清:“你說什麼?”他沒有想到這個棄子竟敢違抗自己。他從小就自命不凡,天資聰穎。在李曄出生以前,他一直是長安城裡公認的最有才學的世家子弟。
盡管如今李曄已經一文不名,可他對這個異母弟弟的厭惡卻絲毫沒有減少。李曄差點危及了他在李家和父親心中的地位。對李家來說,有他李昶就足夠了,根本不需要李曄。所以李曄憑什麼拒絕?他以為自己是誰?
“我回家之前,已經去見過雲南王,口頭定下婚事。我回來,是讓父親準備六禮的。”李曄平靜地說,“所以婚事退不了。而且這是我的事,請二兄不要插手。”
李昶看著他,富有深意地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就負手出去了。他在官場上有個外號叫“笑面虎”,從來不會發怒。但是他這樣笑的時候,表明已經惹到他了。那麼通常那個人就不會有好下場。
地上樹影斑駁,明明酷暑當頭,李曄心裡卻冷如冬月。其實他不用看不上二兄的手段,這個家裡的人,哪個不是在算計,包括他自己。不過是群因相同的利益而呆在一個屋簷下的人,根本談不上親情。這也是他不喜歡回來的理由之一。
冷漠,自私,虛偽。當年那丫頭雖是小小年紀,罵得卻是字字珠璣。
過了會兒,下人急匆匆地來請他去李絳的書房,想來李昶已經去過了。李曄走到書房前的長廊,看見一個側影在轉角處消失,大概是父親剛才所見的客人。
他走進書房,看見父親端坐在案後,面色凝重地問他:“我只是叫你去代為拜望一下雲南王,以盡禮數。誰教你自作主張,把婚事定下了?”
“父親是打算悔婚嗎?”李曄反問道。
李絳沉默。他並沒有悔婚的意思,哪怕木誠節如今麻煩纏身,幾日前還在舒王府的宴席上得罪了舒王,但這些也不能抹滅自己當初艱難之時,他伸出的援手。李絳本想拖一拖婚事,不想在這個風口浪尖卷進木誠節跟舒王當中去,偏偏李曄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這個習慣於掌控全域性的人,有些惱怒。
“我何時說過要悔婚?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何能自己去開口?”李絳皺眉道。這個兒子他鮮少關心,在他看來,與其關心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倒不如把心思花在另外兩個更有出息的兒子身上,為家族帶來更大的榮耀和利益。
平素家裡的事李曄從不參與,也漠不關心。此番一反常態,對婚事積極起來,李絳也覺得奇怪。
“我見到驪珠郡主,十分喜歡。”李曄拜道,“兒子想履行婚約,娶她為妻。還望父親成全。”
這麼多年,李曄從未這麼直白地表露心意。可李絳希望聽到的是,他願意入仕,願意成為李家的力量,而不是這些無關緊要的兒女情長。
崔清念當年便美冠長安,多少士族子弟拜在她裙下。想必她生的女兒,也應當是天姿國色。李曄是個一根筋的人,自定下這門婚事後,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李絳想,如若連這個心願都剝奪了,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未免太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