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來,兩個人很多次打電話,甄明珠都在忙。她高中時候給程硯寧織過圍巾,眼下幾年過去,大學宿舍裡也有這股子給男朋友織圍巾的風潮,所以她又在課餘時間給程硯寧織了一條圍巾。圍巾織完了之後,又覺得自己只顧著男朋友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動了給顧振南織圍巾的念頭。
可,顧振南那個年齡和風格,入冬後再冷,也不曾圍圍巾。
甄明珠絞盡腦汁,就想要送他一件親手做的禮物,這樣才能顯出心意。幾經糾結之後,她請教了旁邊宿舍幾個特別手巧的女生,又在書店裡專門買了好幾本介紹手工編織的書,利用閑暇時間練習了好久,最終,給細毛線給顧振南織了一件毛衣。這件毛衣織好之後,她特別有成就感,想送出去的時候,又遲疑了起來。
顧振南穿上她織的毛衣肯定會很開心,整天在家裡進出的話,爺爺奶奶肯定會知曉。她只給老爸織這麼一件,會不會有些厚此薄彼,讓兩位老人家失落?
念及此,這毛衣便沒送出去,她趁著剛剛鑽研熟練技法,又在回家的時候仔細地觀察了兩位老人家的身形體態,最終,又悄咪咪地給兩人各織了一件雞心領的細毛線背心。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有穿背心馬甲的習慣,老爺子和老太太也有,甄明珠擔心做的厚了穿上會顯臃腫,特地選了最柔最細的毛線,冬天之後,春天還可以繼續穿。
不過,掌握一門技藝的時候,人都有個新鮮期,甄明珠在這新鮮勁還沒過的時候,又想起了甄文。覺得自己先前忘了他實在不應該,於是硬是在期末複習階段擠出了時間,給甄文也織了一件開襟係扣子的馬甲,另外擔心他在監獄裡需要勞動,又給織了一條護手腕的薄手套。
一來二去的,禮物都沒送出去,放假了。
她原本也要因為今天的事情去哄顧振南開心,說完這個便很快掛了電話。
耳聽著手機裡嘟嘟的忙音,程硯寧低頭笑了笑,先前所有憤怒沉悶的情緒也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經煙消雲散。他抬步回了室內,又看見了先前萬隨心送來的東西。
室內有暖氣,那一個冰袋放了好一會,外面凝結了一層水汽。
程硯寧將手機放在桌上,盯著那個冰袋看了許久,最終,默默地嘆口氣,拿了消腫藥膏先去洗手間裡塗。再折回來的時候,他用一個毛巾將冰袋裹著,壓在了隱隱作痛的臉上。
多年來勢同水火的母子關系,他先前從未想過去化解或者緩和,也從未覺得,彼此之間還能再繼續好好相處。可這一天,先有萬隨心語重心長掩面而哭,後有甄明珠談及孩子溫柔憧憬,他心中積蓄許久的戾氣,竟然莫名地淡去了一些。無論如何,那個女人拋棄錦衣玉食和養尊處優的生活,給了他生命。
無論如何,她是母親的角色,這一點改不了。她是母親,更是明珠未來的婆婆和他們孩子未來的奶奶,他不想要將這種僵冷而充滿戾氣的情緒,帶給他們。
罷了……
不知不覺,堅持已然松動。
等他最後敷完臉,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將幾樣東西都放回到託盤裡去,他又點燃了一根煙咬在口中,藉此平複情緒。
不過,一根煙還沒抽完,他略微有些清明的腦子又一次想到了甄明珠。她年齡小,懷孕生産這種事更是全無經歷,就剛才在電話裡說起的時候,語氣也偏天真隨意,很明顯,還是孩子心態。
先前就是個馬虎性子,眼下年齡長了幾歲,她有時候顯得內斂懂事,可許是因為眼下兩個人又在一起,而她還多了顧振南這麼一個事必躬親愛照顧人的生父,性格上,有些故態複萌。
對此,程硯寧是樂見其成的,他喜歡聽她撒嬌賣乖,也樂意將她寵得無憂無慮嬌憨明豔。
想到那人的模樣,他眉眼間便蓄滿了縱容溫柔的淺淡笑意,嘴角叼著煙,將椅子拖後些許,俯身彎腰,抬手拉開了書桌右下角的櫃子,從裡面翻出一個嶄新的軟皮筆記本。
低頭撕了筆記本塑封,他抬腳勾上櫃門,坐端坐正,將本子放在了桌上。
剛才只是個一閃即逝的想法,卻在他翻開筆記本的瞬間,成型了。
兩指夾著煙深吸了一口,拿下煙去點煙灰的時候,程硯寧用另一隻手從筆架上拿了支鋼筆出來。指腹貼緊筆帽將其褪下,另一隻手上抽了半截的香煙也被無聲摁滅,幾個端正流暢的鋼筆字,落在了筆記本雪白的頁面上章:“明珠孕期筆記。”
從小到大,各科用來歸納總結知識點和糾錯的筆記本,他不曉得寫過多少個。安城一中念書的時候,他的筆記本被各科老師誇贊過無數次,一來他特別擅長總結歸納提取重點,二來他字跡漂亮工整,多看幾眼都算美的享受。對於需要啃掉幾十本教材的高三生來說,考前借閱攻讀他筆記本,都能讓自信心提一個檔次。
大概永遠也沒人會想到章:有一天,那個清冷卓然善於利用每分每秒去學習的一中傳奇,會一本正經地花時間去做這麼一件看上去磨嘰細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