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府,是和南陽府相鄰的一個府城,隸屬揚州。
周何之出身潁川府,算是書香門第。其爺爺曾中舉,擔任過經歷司知事,可惜去世得早。周父自幼體弱多病,考不得功名,只是個老童生。到了周何之,年少便嶄露頭角,秀才就手。無奈鄉試之路多坎坷,接連考了好幾屆,都飲恨考場,鎩羽而歸。
如今,周何之已年近半百。
今屆鄉試,他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思奔赴揚州。惜乎時運多艱,依然名落孫山,唯有黯然返鄉。
這些年來,家裡為了支援周何之考試,已是傾出所有,甚至債臺高築,就剩一座空蕩蕩的祖宅了。
當日周何之回到家,跪倒在亡父神位前,流淚無聲,久久起不得身。妻子過來勸了好幾回,才把他勸起。
看著妻子,周何之長嘆一聲:“婉兒,為夫無能,無顏面對你們啊。”
他執著科舉,曾立誓言:不成功名,何以家為?是以一直拖到快四十歲了才娶妻。
妻子李婉出身農家,足足比丈夫年輕二十歲,容貌姣好,又賢良淑德,替周何之生下一子一女,兩孩子皆乖巧可愛。而為了維持生計,李婉不得不拋頭露面,在街上擺攤賣豆腐。
“夫君,你回來就好,不中就不中唄,沒甚大不了的。對了,你不是準備要開個私塾嗎?我這裡還有些錢,你拿去用……”
說著,返身回房,翻箱倒櫃,找出一捧零碎銅錢來。
周何之看著她憔悴的面容,雖然正值青春年華,但因為過多操勞的緣故,眼角處竟生出了魚尾紋。
伸出手,摩挲著妻子的臉頰,淚水忍不住簌簌流下。
“爹,娘親說過,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流淚了,羞羞臉!”
一個年約五歲的男童跑過來,脆生生說道。在他後面,是個三歲左右的女孩子,圓嘟嘟一張粉臉,煞是可愛。
女孩抓著李婉的袖子,奶聲奶氣地道:“娘,能吃飯了嗎?囡囡餓了。”
周何之連忙擦去眼淚,說道:“現在就開飯。”
飯桌上只擺著兩盤菜,一個涼拌豆腐,一個豆腐炒香瓜,見不到肉。
周何之看見,心裡又忍不住一陣發酸,眼圈泛紅。
李婉知道他感受,從桌子底下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夫君,我不識字,不懂說什麼大道理。但我相信你是個有本事的男人,遲早一天,家裡肯定能吃上肉的。”
周何之重重一點頭:“嗯。”
只是心裡茫然,實在彷徨。回顧這半輩子,唯讀書考試,兩件事耳。當斷了科舉之路,仕途無望,便感覺此身如飄萍,空落落無處安放。像他這般的落第秀才,最好的出路便是開個私塾,教些濛濛學童,閑暇時候,能寫些對聯,賺點零花錢用。
然而這私塾也不是那麼容易開的,得有地方,還得打點衙門關系,花費不少——現在家裡,哪裡有那麼多錢?
再說了,天下落第秀才何其多也,府城一帶私塾著實不少,開個新的私塾,能否招收到學生,也是未知之數。沒有學生,一切都白搭。
心裡正想得煩躁,驀然“砰”地一聲,家門被人大力推開,湧進四五個人來。領首一個,衣裝光鮮,花團錦簇一般。要是身子對半剖開,倒算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現在看上去,就是個肥頭大耳的大胖子。
周何之看見他,吃一驚,站起來喝道:“王富貴,你闖入我家意欲何為?”
見他們來勢洶洶,李婉和孩子頓時被嚇得都躲在周何之身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