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後,剛剛走出屋子的鄭淮煙,恰好看到了站在太守屋前的那三個人。那三個人的其中一個便是她所居住的地方的太守,另一個則是一個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衣的婦人,還有一個是一個面容俊朗的男子。太守站了一會兒,便走到屋後去了,而那男子正焦急地和那青衣婦人說著什麼。
雨聲很小,他們談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了鄭淮煙的耳中。
“太後,你是說…一匹良駒?”
“嗯,一匹。慕容安,你先在這裡隱藏身份,我一個人去。”
“不行!太後,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太後?鄭淮煙聽得膽戰心驚,現在羽落國正是動蕩時期,輔佐大臣楊子虛軟禁年僅五歲的小皇帝,而小皇帝的母親睿儀太後卻不知所蹤。聽傳言說,睿儀太後是要謀反,他們現在卻來了璧州?還和太守達成了同盟?鄭淮煙只覺心頭滾過一陣陣驚雷,當她回過神來時,三人都已經回了屋。
楊子虛已經下達了睿儀太後的通緝令,只要告發,便可以得到百兩黃金,這對於家境貧寒的鄭淮煙而言,的確是一次大好機會。
鄭淮煙家中姐妹五個,她排行第一,父母已逐漸年老體衰,底下的幾個弟弟妹妹又不作為,一個家全憑她一人支撐,如果能得到朝廷的賞賜…那豈不是…可是所有人都明白,楊子虛並不是什麼好人,能挽救羽落國的,恐怕只有睿儀太後了。
就在鄭淮煙胡思亂想著的時候,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拍肩膀,她嚇得一哆嗦,扭回身去看,竟然是方才那個和太後站在一起的男子!見鄭淮煙戰戰兢兢地看著他,那男子倒是率先開口了:“我方才看到你了…你剛才,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吧?”
“我沒聽見!”鄭淮煙矢口否認,卻見那男子一副不相信她的樣子,心中有些怕了——這人不會殺她滅口吧?鄭淮煙內心掙紮了一下,又道:“是…我方才是聽見了。求你別殺我,我雖然是個普通的老百姓,卻也知道楊子虛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不會去告發你們。”
男子聽她這麼說,居然笑了出來:“你懂得還挺多的,也罷,如若你真的肯為我們保守秘密,我慕容安就先謝過你了。”說完,他向鄭淮煙抱了抱拳才離開。
鄭淮煙愣在了原地,三天之後,睿儀太後孤身一人離開了璧州,留那名叫慕容安的男子在璧州待命。因為鄭淮煙為他們保守了秘密,太守為表謝意,屢次請鄭淮煙去太守府用膳。而一來二去,鄭淮煙也逐漸和慕容安熟絡起來。又過了一個月,鄭淮煙和慕容安有了肌膚之親,但鄭淮煙知道,慕容安終有一日是要離開璧州去找睿儀太後的。
果不其然,立春不久後,慕容安便隨著睿儀太後派來的人離開了璧州。鄭淮煙站在太守府前,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忽然一陣頭暈,扶著門框嘔吐起來。太守聽到動靜,連忙從屋中出來,扶住鄭淮煙,詫異道:“鄭姑娘,你這是怎麼了?不會是…”“不會的…”鄭淮煙死死扣住門框,拼命否定:“不會的…太守大人,不會的…”
但不論她怎麼否認,太守還是請來了郎中為她把脈,經過診斷,郎中確認了鄭淮煙已經懷孕。
鄭淮煙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家,她癱坐在床上,伸手去撫摸自己的小腹,一時間心亂如麻——慕容安已經走了,如果起義成功,他就是功臣,還會念著自己這個普通的農家女人嗎?如果他真的忘了自己,她的一輩子也就全毀了…還有,這個孩子要還是不要?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要。
不論起義能否成功,她都要把肚裡的這個孩子生下來,哪怕賠上一輩子。她沒有權利奪去這個孩子的生命。
肚裡的孩子一日日地長大,終於掩藏不住了。好事的鄰裡上門質問,問鄭淮煙肚裡的孩子是誰的。女人的貞潔比她們的命還重要,他們這麼做,鄭家人也說不出什麼來,鄭淮煙只能日日緊閉房門,聽著外面的咒罵聲,暗自垂淚。而太守擔心起義失敗牽連到鄭淮煙,也沒有告訴那些人這孩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何人。
那一夜,鄭父拄著柺杖,顫顫巍巍地走進了鄭淮煙的房間,坐下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淮煙,你若是不把這孩子打掉,我就再沒有你這個女兒。”鄭淮煙張了張口,不敢相信地看著鄭父:“父親,我…我…”“打掉這孩子,父親再為你說個親事兒。”鄭父打斷了她的話,命二女兒端來一碗墮胎藥,重重地放在鄭淮煙面前,命令道:“喝。”
鄭淮煙重重地喘著氣,她看著父親,忽然一把將那碗墮胎藥從桌上拂了下去,碗摔得粉碎,滾燙的藥汁流了滿地。鄭淮煙咬著牙道:“不。”鄭父急了:“你這孩子,為何就這麼不知好歹?好,你不喝是吧?”他又扭頭對二女兒囑咐道:“再叫郎中弄一碗送來!”
吩咐完了,鄭父又對鄭淮煙道:“淮煙,父親再給你一點時間,你若是不知悔改,那咱們父女二人,當真是要一刀兩斷了。”說完,他走了出去,鄭淮煙定定地看著父親佝僂著的背影,又不知不覺間落下了淚來。
鄭淮煙被關在房中一連幾個月,她聽不到任何關於慕容安的訊息,她只知道戰爭還沒有結束。
春天很快便過去了,鄭淮煙的肚子越來越大,這一日,鄭父給她下了最後通牒,不喝墮胎藥,她便要活活餓死在屋內。果真,那一日之後,除了清水,再也沒有吃食送進來,只有那一碗墮胎藥靜靜地擺在桌上,鄭家分明是要讓她在自己的命和肚裡的孩子的命之間抉擇。
鄭淮煙已經連續一天一夜滴米未進,身子早已虛弱的不行,太守想方設法地想給她送吃食,卻被門外守著的鄭家人攔住了。“她何時把那孩子打掉了,何時才能吃飯。就算是她活活餓死,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
這是門外守著的弟弟的原話,鄭淮煙躺在床上聽著,一時只覺萬念俱灰——她真的要和這孩子一起死嗎?戰爭到底何時結束,她到底還要苦苦隱瞞到何時?鄭淮煙在絕望中逐漸失去了意識。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不在自己的屋內,而是在太守府!鄭淮煙整個人一驚,連忙勉強支撐著坐了起來,透過帳子,她看到外面站著一個人,身形與慕容安極其相似,不由得開口問道:“慕容安…你是慕容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