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春去冬來, 日子就在揚州百姓漸漸習慣官府常常收取雜稅中過去了。大概在又吃了兩次粽子之後,趙鶯鶯往孃家送端午節的節禮。
端午節前後的氣候說不準, 有的年頭這時候還有些春季的舒適與涼爽, 有的年頭這時候卻已經和夏天沒什麼差別了, 只覺得燥熱難當。今年就屬於還算涼爽的, 因為這種機會比較小, 趙鶯鶯這個怕熱的格外珍惜。
送節禮也不是放下東西就走, 趙鶯鶯和也在送節禮的趙芹芹在爹孃住的西屋前廳裡坐了, 有個媳婦過來上茶。趙鶯鶯看了一眼:“這是家裡新買的人?”
王氏點點頭, 王氏如今也是五十歲左右的人了, 在這個世道裡是個不折不扣的老人, 再也不像是趙鶯鶯小時候看到的那樣,是個明豔爽利的婦人。家裡這幾年有趙蒙和林氏添丁, 眼看著李媽媽一個也不夠用了, 這時候再買一個人也很正常。
林氏在旁湊趣道:“也是請相熟的帶來的,聽說原本是來揚州討生活的徽州人, 沒想到這幾年年景不大好,揚州也難混了。今年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打算回鄉。可是這時節,已經窮的連回鄉的盤纏都置備不起了,於是把守寡的小兒媳留下換了一些錢。”
這兩年揚州的日子也不好過, 有一些外地來討生活的混不下去,陷入赤貧也不稀奇。
林氏說完這個在旁抱怨道:“年景真是越來越不好,家裡的營生雖然還能經營, 可是到底不如前些年來的好。也不知道往後如何,只盼著朝廷少收些錢吧!”
這兩年,揚州大大小小的衙門也沒有放鬆收錢。打著修河堤、賑災、建水師、支援邊軍等名義,不知道要了多少回銀子了。這其中有理由正當朝廷認可的,也有純屬胡來就是斂財的。
做的猖狂了都有些過分,然而每當有利益受損者想要掀翻現在的官府就會失敗。趙鶯鶯上輩子也就是一個宮女子而已,自然不知道前朝動向,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玄機,只能猜測這是神仙打架。
然而神仙打架就是他們這些凡人遭殃,小民何辜啊!
趙鶯鶯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幾句,不願意再談這個,轉而道:“前些日子不是來信兒,說蘊哥兒要定親了,請我過來觀禮。怎麼最近又沒有了後文,難道挪到下半年或者明年了?”
今年趙蘊十八歲,成親算是比較早的。不過以孫氏的積極,急切想要抱孫子的心情,這麼早也並不奇怪。開年的時候就給趙鶯鶯去過信,說是已經說定了人家,家主城東一個小幹果鋪子人家的小姐,小定都已經過了,只等著定親。
王氏‘嗐’了一聲:“別提了,還不是你二伯母瞎辦事。這門親事說的不容易,好難得和人家說好了,只等著定親了。誰想到你二伯母臨時反悔,不願意出那麼多聘禮了。兩邊你來我往商量了兩個月,誰也不肯向誰妥協,這不久掰了。”
趙鶯鶯聽的皺眉疑惑,倒是旁邊的林氏笑了一聲,很快止住道:“這個事兒我也揣摩過,估計就是二伯母的小計策。原先許諾的豐厚聘禮,這才說動了人家。等到小定也完了,只等著下聘禮的時候來這一手,想的就是女兒家重臉面重名節,不好這時候再覓婚事,說不得就要啞巴吃黃連了。只不過二伯母沒想到,人家也是個硬氣的,根本不怕,婚事不成就不成!”
說到這裡,林氏嘿嘿笑了一聲:“幹果鋪小姐家裡來退婚的時候是大張旗鼓的來的,送來了之前的小定禮,還把二伯母林氏減聘禮的事情宣揚了出去。當時周圍人都議論...你是沒看見二伯母那臉色,據說在家就砸了東西。”
“終日打雁的也叫雁啄了眼!二伯母總算碰著一個跟她一樣不肯吃虧的了——說起來也是自作自受。竟然打了這個心思,就該預料著可能會遇到強人!”
旁邊王氏聽著不像,咳嗽了兩聲。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趙鶯鶯知道,這是她也認可這話,只不過當長輩的不好在晚輩面前這樣說妯娌嫂子——不然怎麼之前不制止,等到林氏說的差不多了才裝模作樣清清嗓子?
“瞎說什麼呢,只不過是你二伯母想到蘊哥兒讀書和明年考科舉的各種使費,恐怕差著一些,這才和人家商量。沒有想到兩邊都是要強的,商量不來這才婚事不成的。被你這麼一說,成什麼樣子了。”王氏輕輕責備。
只不過這話林氏和趙鶯鶯都不相信。
兩年前的院試中,趙蘊就連前兩場都沒有過,也就是說連童生的名都沒有撈到,更別說秀才了——倒是趙芹芹丈夫考上了個秀才,雖然成績一般,縣學裡頭廩生的名額是撈不著了,補貼的膏火錢、炭米等物想不著,但好歹有了這個名頭啊!
反正趙芹芹丈夫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一邊在家裡開了一個蒙學班子收些束俢補貼家裡,另一邊繼續讀書準備考舉。雖說他的課業與天賦擺在那裡,舉人什麼的真需要極大的運氣才能得。可是努努力又怎麼了。總不能年紀輕輕的就不為之奮鬥了吧,萬一要是實現了呢!
趙蘊沒有考中秀才,孫氏是很失望的,但卻沒有失望到極點。畢竟趙蘊年紀並不算大,說江南一帶多得是少年神童,可是更多的人還是讀老了書才能考取到一個功名,趙蘊如今還不急。
但是孫氏恐怕看錯了一點,對於那些家境不錯,以讀書為業的人家來說,自然不用急。他們大可以一輩子就讀書,到老了再得一個功名也不打緊。可是趙蘊能行麼?他如今讀書全靠家裡供養,可是趙福和孫氏能供養他到幾時?
趙芹芹本來正在吹花生皮,聽到王氏這樣說,忍不住道:“這是哪家的王孫公子讀書,還要拿許多使費?我家那個和大伯子念書也這麼多年了,平常都是量入為出的。家裡産業賺的錢,一部分存起來留待以後各種使用。一部分作為家用,家裡開支也得跟上。只有除開這兩部分之後,剩下的一些才是他們讀書的開銷。”
“有錢就大方一些來,沒錢就儉省一些來。我聽我婆婆說過了,我們這樣的讀書人家大都是這樣了。偏偏蘊哥兒是這樣,總有這樣的使費那樣的開支,銀子竟是從來沒足過。如今又要湊讀書錢和考舉的使費啦?只不過可惜,現在再沒有姐姐換錢給他了。”
趙芹芹不見得對二房的幾個堂姐妹有什麼姐妹親情,只不過物傷其類。見到這些姐妹們被趙福和孫氏換了錢,然後全填在趙蘊身上,觀感自然不會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