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哐當一聲,竟是嶽夷君臂間拂塵落在地上。
道箏忙為他撿拾起來,驚慌地張了張口,還是一個字也沒敢說。
春曄君拄起柺杖,兩個年輕弟子攙扶著他晃晃悠悠站起來。他握起楚臥雲的手,拉著他在眾人注目下慢慢拾級而上,走向禦靈殿最高處,一邊走一邊說:“先掌門跟你母親慪氣,在逍遙宗立規矩,誰提起她,誰就滾下山去。一年一年,宗門裡不太有人記得她了,輪到你們這一輩,她這個人就似完全不存在了。盛陽師兄不是不知道那些風言風語,他只是不想你知道往事傷心。究其根本,全是上兩輩的錯,卻讓你們這些娃娃窩裡鬥,唉,趁我這個老不死的還說得動話,再跟你們講講故事……”
他們停在嶽夷君面前。
春曄君伸出皺紋與老繭橫生的右手,出鞘的天霖劍居然出現在他掌心,只不過死氣沉沉的,看不出一點絕世兵器的的潛力,他對嶽夷君說:“好事多磨,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你看,這不是到時候了嗎?”
天霖劍被遞在嶽夷君手上的瞬間,鋒刃便散發出了深紫的光輝,演變為灼灼光芒,如一朵盛開的紫荊花綻放在禦靈殿前。
這是天霖劍第一次呼應嶽夷君。
姜珏默默凝視這一幕,雙手緊握,立在原地好像一尊絕美的白色雕像,不知道在想什麼。
原來,從前天霖劍不受操控,是因為盛陽子的部分真元還存在於世,換句話說,存在於楚臥雲的體內。仙劍有靈,不願意認兩位主人。就在剛才,真元為了保護楚臥雲,最後爆發出了駭人的威力摧毀三淨蓮陣。最後一點真元消散前,縈繞在楚臥雲周圍,天霖劍感應到往日的氣息,居然將楚臥雲認成了盛陽子,引起了後續的誤會。
如今,盛陽子的真元全部消散,天霖劍也該歸於全新的主人了。
“懷擁四夷海,背持五嶽山,這是師兄給你的箴言。”春曄君正視他,緩慢又堅定不移地說:“嶽夷,老朽避世數十年,門派被你治理得很好。”
嶽夷君沒有答話,板正又滄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扭曲。
從春曄君吐露楚臥雲的真實身份開始,嶽夷君便處於一種好似靈魂出竅的驚愕狀態。
一開始繼任掌門的時候,不少長老和同輩們心中便有一塊疙瘩。因為盛陽子生前最關懷備至的還是二弟子楚臥雲,或者說,眾人眼中他的“私生子”楚臥雲。連聖陰丹都能給他,又有什麼不能給的。縱使許多年前盛陽子在儀典上明確承認大弟子謝崇為下任掌門,但他們總是猜測,後面幾十年盛陽子難道不會改變主意嗎?尤其是在楚臥雲的病情穩定,修為又突破元嬰期之後,這種猜想愈發甚囂塵上,甚至連盛陽子的倉促仙逝,都有點耐人尋味。
紛爭持續了很久,因嶽夷君出眾的修為和管理門派的能力,終於力排眾議穩固了地位。關懷備至也僅僅是關懷備至,與掌門之位何幹?他常暗自安慰自己。至於師尊盛陽子的仙逝,清者自清,他無需多言。
慢慢地,故人老去的老去,退隱的退隱,這種聲音被掩蓋塵封,他牢牢把持住逍遙宗的權柄,門派上下一心歸於自己,所見之處全是他嶽夷君的勢力。
但謠言只要存在過,就永遠沒有消逝的日子。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成了他心頭一根刺,每每見到那個閑散又逍遙的師弟,那根刺便動一回,不太痛,難受的是永無消停的可能。
現在他明白了,一直以來防範的師弟,最後證實並非師尊的親生兒子。那他這麼多年的不甘、多疑、嫉恨與惶惑,居然是可笑的自我摧殘、自尋折磨。這讓他心裡生出一種極度荒唐的挫敗感。
而聽到春曄君說出最後一句話,這種可笑的挫敗感,又在頃刻間分崩離析,化成一池春水,心田裡有什麼封存了上百年的東西,終於解凍了。
楚臥雲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春曄君代表盛陽子,也代表逍遙宗歷代先輩,承認了嶽夷君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