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跟隨太後多年的心腹之臣,她的視線餘光中看見了太後垂落的一綹發絲,白發比前兩日看起來更多了些,綴在黑金色的翟衣間更顯紮眼。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心狠手辣狠絕無情的女人正走向她人生的下半程,那些轟轟烈烈輝煌酷烈的人生都已過去,人生中那些濃墨重彩的人也都成為舊影。
時至此刻,她人生中那些恨絕的人早就死了個幹淨,愛的人也都或死或叛,接連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她那顆好像石頭一樣的心終於在血海中浸泡出幾分動搖,作為她身邊的第一心腹重臣,廣百敏銳的發現太後開始變得心軟。
換做以往莫說如此背叛,但凡有一絲反心的人都要五馬分屍,然而現在的太後已沒有了將所有人趕盡殺絕的毒辣。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廣百想到了先帝,那個英年早逝的帝王,若是她能活到現在,興許——興許太後也不會心軟。
正因為先帝死了所以才有了太後此刻的心軟。
廣百心思活絡,口中卻立時答道:“陛下已在啟程回來的路上了。”
子書謹微微頷首,沉默著,廣百不敢起身便依然微微垂著頭等侯吩咐。
許久,久到她脖頸都有些痠痛,才聽太後問:“只陛下一人?”
這是顯而易見的,若是裴大人同陛下一起回來自己早就稟告了。
那太後就不單只是詢問,廣百試探道:“可要臣派人將裴大人帶回來?”
說是帶,這個字多麼文雅,其實不過是抓。
邊疆此刻再亂,日後再亂,動用一國之力哪怕是屍體也總能帶回來一具。
又是一陣令人焦心的沉默,許久才聽見太後的聲音:“不必了。”
廣百來不及震驚,便看見太後伸手撫了撫身邊的木匣子,目光變得難言溫柔,她恍如嘆息般開口。
“哀家想要的,多年前就已經得到了。”
裴宣愛她,勝過性命,她想要的從來都只是那個人,從很早以前她就已經得到。
昭帝裴宣,生時為她空置六宮,只有她一人,一生只有與她一人的子嗣;死在她懷中,死後長伴她六年,此刻在她身側,日後日日夜夜長眠於她枕邊。
青史留名她將與她並肩而列,死後下葬也會同棺而眠。
這是,很好的一生。
無數人求都求不來的一生,她該知足的。
權傾天下的太後微微闔眸,她按住絞痛的額頭,如同按耐住絞痛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