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信邪,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實找出些陌生詞句,抬眸向昭桓帝徵詢:
“——丹陽魏氏?”
“嗯。”
蕭元政見他嘴唇幹澀得起了皮,將幾上溫熱的茶盞送到他手邊。
五姓七望,雲中魏氏和丹陽魏氏本屬一族,後因不為人知的緣由分作兩支,就沈清和所知的,至少近日並未聽說兩家有什麼交際——甚至修褉提也沒請人來,如若真是相看眼紅的關系……
沈清和即刻轉了主意,親外公在那裡跑也跑不掉,挑撥離間的機會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還有一樁舊事,丹陽魏家如今的家主也是蕭姓皇族,嗯,我姑姑的女兒,平雲郡主。”
沈清和驚得剛喝下的水差點嗆了出來,蕭元政將他手裡的杯子取下,替他順了順氣。
宗室出女,與五姓通婚,這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女爵身份是尊貴,但也就是尊過,大多娶回家當做一尊吉祥物擺著。難得聽說姻來的一方竟成了家主,還是女家主,這就十分離奇,恰如在漁人環伺,又堅硬閉口的殼蚌上撬下一塊肉來。
大雍隔幾代便有揚名天下的昏君現世,連皇帝本人都親口認證的,誰家好人經得起這樣折騰!以致巷間風語,蕭家人都是投胎來為禍人間的怪物,茹毛飲血喪盡天良。這非同凡響的基因,若為正,則天資卓絕成就大業,若為惡,將真如讖語所說,成為為禍天下的魔頭。
沈清和沒忍住,他看了眼昭桓帝。年輕的皇帝脫去了外袍坐在床邊,昭桓帝平日持身端正,封建階級的最高權力者,所有繁文縟節都套在身上,沈清和很少見著他衣冠不端正的樣子。沒有那濃黑的顏色壓身,顯露出些天子威勢下的恬然。高居堂上,親賢遠佞,存掃清時弊,匡濟天下之心,哪裡像地下爬出的魔頭,比寶華寺佛子修的功德還只多不少!
“既是陛下的堂妹,見面時豈不是能行個方便?”黑發少年低下頭,挑著眼睛看過來。他這就是要赴會的意思了。
“宗室之間的關系也不如你想的穩固,分崩離析是一念之間的事。”蕭元政偏頭,似在追憶,“她……總之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他想到什麼,對上了那雙自下而上看他的眼睛,微不可查的遲滯了一下,還是將心中的話說出來,“不必刻意結交,不投機便罷了。若想要,我有其他相近的私交供你取用。”
沈清和沒想到昭桓帝能慷慨到這份上,這下真成關系戶了!他面上一笑,嘴上卻說:“拿陛下的關系算什麼本事。”他將紙張攥進手裡,“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就是萬難的事,成了才叫人痛快。”
他看上去是將舊日所受的苦楚全忘了幹淨,見了火星子就能迅速燎成一片火海。
蕭元政又將他聳起的肩背壓下。
“禦醫說你至少還要休息三日,三日後我陪你同去。
……
養病這段是沈清和最清閑的時日,除了那湯藥難喝了點,飯菜寡淡了點,其餘事肩不讓扛手不讓提,躺得筋酥骨軟了,院子隨便散散步都一堆學生前呼後擁,沈清和戲說自己真是免費體驗了把‘兒孫滿堂’的樂趣。
而昭桓帝來徽州,對外是以微服的名義,但那日黑騎鐵蹄險些將魏家的門檻踏破,聖駕來徽州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但本地官員知道了也要當不知道,私下已經將彰顯政績的彙報準備得幹淨漂亮,還派出手下,不近不遠地候著這處天家落腳的別院,以便第一時間能得到些隱秘的指示。
蕭元政當然不會抽調那些早早準備好的東西看,耳目收到訊息,早將蒐集好的東西一應呈上案頭,條目稀碎龐雜,但都確保真實。
不出現在人前的時,帝王都獨自在書房翻看著這些東西,也將徽州近來的局勢瞭解了個大概。
高容端著藥碗,在房門口時正好碰上了也來此的昭桓帝。蕭元政微微頷首,輕敲兩下房門,二人一同進了去。
沈清和剛午休起來,往日那樣著裝已經不行了——有股子冷意從骨頭縫裡漫上來,如今他在外又加了件鼠皮襖,領口堆著灰色的絨毛,時不時刺撓得他發癢,但就是勤添衣也治標不治本。
烈陽從麻紙糊的窗外透進來,只餘些許熹微光亮。窗下是一張小案,進門的二人看到他背身做在桌前,舉著一柄花鳥鏡,盯著自己蒼白瘦削的面容愣神。沈清和聞到藥味才反應過來,他將鏡子覆在桌上,回身笑說:“怎麼悄沒聲地來了。”
兩人誰都沒解釋,高容將藥碗放到案上,沈清和聞到那味道就直皺眉,但被盯著,他也只能皺著眉頭一口悶,還意外這回怎麼比以往都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