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李明都乘著機器還沒往外飛出多遠。有一瞬心悸,他憑機器的目光朝後方的村落望去,遠遠地見到了牛車、也見到了吊在牛車後頭的幾個大人,他看到牛車向著河邊一路前去,也就看到了巫咸投水自盡的瞬間。
也就是那時,他知道立刻把磐媧帶回已經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有一段時間,他駐步於野地的草叢裡,身子靠在一顆不開花的樹,凝望著高懸於空中的太陽。野蜂嗡嗡飛舞,麻雀在野生的狗尾巴草附近撿拾種子與顆粒。焦熱的陽光照在他沒有表情的面孔上,他聽到了溪水潺潺的流響。
好一會兒,他想:
“快走吧,回去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呢……”
他想了想,仍朝著山谷的方向走去,便在入夜的時分看到了從山谷的地方瞬然上升的亮光。
接著,便是現在,看到一扇接著一扇通往無限遠處的門扉的瞬間。
李明都駭然轉頭看向身後,但他已經不在現實的實有的那一萬或數千年前的世界。光線在門扉的表面發生了折射,他所看到的只有一個無限的遠離他的環形的黑框裡倒映著年輕人們驚愕的面龐。他已經墮入了無上明星的內部,而那一雙雙張開的嘴巴中所正在大聲叫出的呼喚已經絕傳不到他的身邊了。
這就是接觸無上明星的表面一瞬,所會發生的變化。
而在漫長的生活中,在漫長的不論是黑色巨石怎麼接觸也不會發生變化的時光裡,他已經忘記了這一過去的經驗。
“不行,不行啊!”
絕望的念頭在乾枯的頭腦裡旋轉起來。他想起來機器的身體還在外頭,那麼他可以憑藉自身曾被外星人評價為“離散”的意識的形式回到外頭的機器的身體裡嗎?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瞬間,他就嘗試將自身的意識更深地關注到機械身體與不定型身體上,然而眼前的景色沒有任何的變化。通往無限遠方的門扉照舊在一扇扇地開啟與關閉,在那說不上是什麼材質的永恆的幾何體上刻著在過去的每個時代這東西被刻下的名諱。
而他已經墜入了一個永恆時間的渦旋。
至於門外,磐媧尤且睜著眼睛,伸著手,兩三步走向前走去,一直撲到那人所消失的地方。然而草地裡只剩下了那神秘的漿體般的球。時值盛夏,從過去的井口裡潺潺流出的泉水沒過了溝壑,直漫到磐媧膝蓋底部那黃色的土地上。
“姐姐……”
“磐媧!”
“巫……”
幾個尚且無知的年輕人陸續僵硬地起身,這個比他們年長得多的女孩子一聲不言,一聲不吭,他們看到了在黎明的寒風中磐媧劇烈的顫抖,幾乎像是要倒下去一樣。
她沉默地站起身來,高高舉起這顆邪惡的寶珠,然後將其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寶珠頓時壓彎了稻草,像黑油漆一樣粘稠地散開了,但又絕不真正分散,彼此的每一點物質總是彼此相連。而不論怎麼摔,又將其怎麼撥散,裡面也始終沒有吐出任何東西。
磐媧又默默地撿起這東西,她似乎是嘗試重複剛才那兩個人突然消失的異狀,而把這東西覆蓋到自己的臉上。可不論多麼接近的觸控,哪怕她叫自己冰涼的嘴唇輕輕地貼在這東西的表面,叫自己潔白的門牙沉重地咬進這東西的內部,她所見到的依舊只有黎明裡黑沉沉的山坡,還有山坡的旁邊一輪暗淡的太陽。
黎明時分,冰冷的太陽尤且在群山的邊緣冉冉上升,陽光照在她背對眾人的毫無血色的臉上。
“巫,你還好嗎?”
一個人問。
磐媧背對他們,迎著絢爛的陽光,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那銀黑色的流體被她舉在自己的腦袋上。這黑色的東西像是蓋在她頭上的陰影,而她的影子一路拉長,直到與山坡的陰影融在一起。
等到磐媧把那東西從自己的腦袋上取下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