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又怎麼了?
楊峰抬頭,看向已經轉身要離去的一行人道:“給我半月的時間,我定能湊到十貫錢,求大娘子暫時莫將我兒賣給他人。”
孫王氏被他磨得沒了脾氣,也就順口答應了下來,“那就給你半月,如果我沒有見到十貫錢,那麼我就將她賣給錢家老爺做女婢。”
楊峰口中自是千恩萬謝,全然不顧蔣秀兒和其他人驚訝和看瘋子的眼神,目送孫王氏和楊蘭等人離去後就轉身回家,半點餘光都不給蔣秀兒,視其如無物。
楊峰不理她,蔣秀兒也不能和他甩臉子或者是負氣轉頭離開,歸根到底今日這事她做的不對,然而如果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還會這麼做,盡管楊蘭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盡管她會被楊家人怨懟數日乃至數月,但這都是值得的。畢竟孩子還可以再有,怨恨和隔離時間會撫平,而沒有物質上的補給,她乃至楊家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會餓死。
蔣秀兒攥緊了袖袋裡的一貫錢,牢牢的跟在楊峰後面,盡管都是朝夕日處的鄰居,她提高了警惕防備著,等回到了家,她會把錢放在陶罐裡,用泥封好,再埋在她席子底下,這樣就沒有人會知道錢藏在何處了。
至於楊峰和孫王氏的半月之約,在蔣秀兒看來不過是拉不下面子的權宜之計,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而且,不僅僅是她,所有人都這麼想。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快結束了
☆、第 15 章
對一個中下層貧農來說,十貫錢雖然不至於說是一筆鉅款,但也是需要長時間積累才能得到的,這還是在各種物質比較豐富的平時,像如今這樣草葉子都沒得吃只能喝水飽肚的災荒年,想憑半個月攢出十貫錢?痴人說夢!
楊峰夫婦甫一歸家,蔣秀兒就被楊家阿翁拿柺杖劈頭蓋臉的打了數下,素來擱在門外風吹雨淋的木拐看起來腐朽易折,打在臉上卻是沒有半點要斷的意思,不過短短幾秒的時間,便砸得她鼻青臉腫,發髻散亂,嘴角淌出絲絲縷縷的鮮血來。
楊成也就是楊老爺子拄著拐站,重重的敲在地上,喘著氣罵道:“你這個……這個毒婦!”
蔣秀兒拿巾帕捂住嘴角,蜷縮在一旁,半句話都不敢回嘴,別看她剛剛在外頭和楊峰爭辯得厲害,但畢竟平輩又是夫妻,最多讓別人說幾句閑話。若是她和公婆爭吵甚至辱罵,這就不僅是讓人說嘴的事了,被官府知道了直接判合離,如果不離,甚至還要服期一年的徒刑。是以她便是有再大的怨氣和委屈,也不能沖楊家二老發,就算是捱打,都只能受著,連躲都不能躲。
她不躲,楊成的憤怒稍減,卻又在想起自家被賣掉的乖孫女之後攀到頂峰。楊蘭雖是個女孩,卻是楊家上至翁婆下至楊峰都極為疼寵的存在,平日裡也乖巧可愛,對於母親極為依戀,但凡蔣秀兒做家務,尚在稚齡的楊蘭都會努力伸直了小短手幫忙,哪怕只是一點跑腿的小活也做得津津有味。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遇到一點天災,第一個賣掉她換取錢糧的竟然是她的母親。
蔣秀兒口裡說的為了這個家的說話楊成是不信的,家裡什麼情況他比誰都清楚,說是活不下去那肯定是假的,粥水雖然稀薄,但還是能填肚子,填飽不可能但至少餓不死。況且阿峰日前在城內東市尋了趟活計,工錢不多,撐過這一段時間也不是不可能,至於自家兒媳婦為什麼賣掉孫女,無非是豬油蒙了心,見財起意!
“枉為生母,枉為生母啊!”楊家阿翁愈說愈怒,揚起的柺杖再次重重落下,眼看著就要砸在蔣秀兒身上,卻被楊峰攔住。
“阿峰?”楊成略有錯愕,“為何阻攔?”
“阿父。”大漢低低喚了一聲,道,“她畢竟是兒的發妻。”
楊峰心裡的憤怒一點也不比楊成少,只是女子嬌弱,蔣秀兒又是他共度幾載的結發妻子,情雖斷恩義猶在,作為丈夫的他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自家老父打死的。
打死太誇張?一點都不,楊成雖然年邁跛腳,身子骨卻依舊硬朗,年少時打過豺豹,又經歷過戰亂,力氣自然比一般人足。看見了院子裡頭那個百來斤的磨盤了沒有?它旁邊那塊腦袋大小的石頭楊老頭一手就能舉起!
此話暫且不提,楊成到底不能真的打死兒媳,他放下柺杖,那一雙如鷙鳥般銳利的眼睛掃過不做聲的蔣秀兒,瞧見她眼皮子底下閃過的一絲不服,冷笑了一聲道:“皮肉之苦怕是還不能讓她醒悟,將她關在房內幾日,只許送水不準給吃食,老朽到是要讓她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饑荒。”
蔣秀兒終於有了反應,她抬起頭,雙目在觸及楊家阿翁的臉色後又垂了下去,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任由楊峰將她鎖入房內,等到外面的聲音逐漸遠去,這才掏出袖袋裡的一貫錢,暫時用巾帕裹了,挪開櫃子,埋在地下後複又挪了回去。只等日後再換個地方藏好。
被打一頓又算得了什麼呢,等到她攢夠了錢,就立馬離開這個又窮又破的地方,再也不必過這樣的苦日子,想到這裡,蔣秀兒的唇邊不禁露出了一絲微笑,彷彿她想要的一切近在眼前了一般。
晚間時分,楊峰端了一碗水進了屋,他進來的時候蔣秀兒窩在牆角,僅僅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後就不再動作,楊峰把水放在小幾上,喚了她幾聲都不見理會,也就出房門了。木鎖落下時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當”聲,蔣秀兒這才伸手去端那碗水。
蔣秀兒被關在房內這幾日,楊峰也沒閑著,家裡原本用來砍柴的柴刀被他磨得鋥亮,十幾只木枝被削平磨滑又在火上烤去水汽,變得堅硬輕巧,為了增加殺傷力,他還花錢找了鐵匠打箭頭。
楊峰當日之所以敢和孫王氏約定半月的期限,他心裡其實早就有了成算。
他們這個村落後面是此起彼伏綿綿不絕的山峰,上面樹密葉茂終年籠罩著一層似霧的瘴氣,仿若人間仙境一般。據說裡面某處懸崖峭壁上有一塊蓬萊仙師曾經棲息落腳的石頭,叫做清水巖,而這座山也因為仙人曾經停留過而被人們稱為清水山。
這次蝗災,因清水山上的瘴氣,蝗蟲們並未傷到其分毫,反倒是剛一落在葉片上就“啪嗒”倒地,被本地土著翠羽羅雀叼起吞入腹中。瘴氣雖然並不濃重,但是蝗蟲從未遇見過這才著了道,若是它們像這群尾羽帶著細碎璀璨翠色的雀鳥一樣在這裡繁衍上數百年,說不定也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