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嘆一聲,我還是拎起那裝著藥碗的提盒,將它交給採綠,“這湯藥想來已經涼了,待我讓人重新熱過,再備上些清粥小菜,親自給將軍送去。”
罷了,既然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因那舊傷少了一半壽命而無絲毫愧疚之心,那便還是……略盡我這掛名妻子的職責,勸他服藥治傷,免得他若是真到了四十歲一病而亡,到時子嗣尚幼,強臣環伺,只怕又要天下大亂。
就當我是為了他日的天下太平吧,我這般勸慰自己。
不多時,湯藥與粥菜均已熱好。我隨尹平走到衛恆書房門前時,才發現李姬與任姬二人,竟正跪在庭中的青磚之上,汗珠與淚珠滾了滿臉。
尹平上前一步,在我身側低聲道:“二位小夫人親手做了晚膳送來,特意提及夫人親自下廚之事,惹得中郎將勃然大怒,不但砸翻了她們帶來的膳食,罰她們長跪不起,還不許任何人替她們求情。”
原來衛恆是因為這個緣故不肯用晚膳嗎?
尹平剛一替我推開書房內間的門,便聽衛恆吼道:“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既然將軍不願看到我,那妾身這就告退了。”我平靜地道。
他猛然抬起頭來,眼中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光閃過。迸發出驚喜莫名的歡悅來,可那驚喜轉瞬即逝,等我再細瞧過去,他已經重又低頭去看他手中的竹簡,面色陰沉。
“你來做什麼?”
“聽說將軍至今未用晚膳,妾特來給將軍送些清粥小菜。”
我接過採藍手中的提盒,將裡面的粥菜一一取出,擺在食案上,“將軍若不嫌棄,還請快些用吧,免得餓得過了,傷了脾胃。”
“莫非這些粥菜是夫人親手所做,才會怕我嫌棄?”衛恆放下書,緩步踱到食案邊,看著那幾樣碗碟道。
我淺淺一笑:“將軍誤會了,妾怎敢為將軍親手做羹湯。聽聞任姬與李姬兩位妹妹,就是因此故而被將軍責罰,現在還跪在外面,不得起身。妾又怎敢重蹈她二人的覆轍,在將軍面前獻醜。”
“你——”衛恆正要去拿調匙的手頓時僵在半空,跟著恨恨在案上一拍,賭氣道:“我沒胃口,全都拿走。”
“喏。”我也沒再勸他,立刻將那碗清粥和小菜重又放回食盒。
衛恆仍坐在食案邊,見我如此聽他的話,臉黑如墨。
我又開啟另一個提盒,取出那碗藥來,“將軍既不願用膳,好歹把藥喝了吧,倉公有言,將軍這舊傷若是不及時醫治,只怕會——”
衛恆冷笑道:“不就是會活不長嗎?生又何歡,死又何懼?與其這般活著,倒不如早些死了早得解脫。”
“與其這般活著……”我聽出他語氣不對,竟似是當真有感而發,不由看向他,輕聲問道:“敢將軍是如哪般活著?”
我眼中的衛子恆,雖然沉默高冷又暴躁易怒,但從來都是胸有大志、壯懷激烈,盼著能一展鴻圖,創萬世之功業,竟然亦會如常人般悲觀脆弱,也會說出這等偏激頹喪之語?
衛恆臉上微現懊惱之色,雙唇緊抿,別過臉去,再也不肯理我。
我靜候片刻,隱約覺得他這是在同我賭氣,只要我先低頭,跪伏於地,再仰頭跟他軟語相求,說些軟話,他便會乖乖地吃飯服藥。
甚至不用我刻意去想,那些服軟的話便已自心頭浮現。想來前世也是如此,我總是委屈求全,溫柔小意的那一個,已經慣於總是對他軟語相求……
可是,那都是從前……
我將那碗藥重又放入提盒之中,朝衛恆欠身道:“既然將軍不喜歡我為您送飯、送藥,妾身這就走,往後再不會因此來打擾將軍。”
拎起食盒,我轉身便走,方邁了一步,便聽見衛恆惱怒的聲音,“站住!”
我頓住腳步,卻不回身,聽著身後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微微側頭問道:“將軍還有何吩咐?”
衛恆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衛某隻是好奇夫人為何會大發善心,竟紆尊降貴親自來給我送飯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