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那琴譜細細看過一遍,喚了採藍進來,吩咐她和採綠兩個,去把我存放琴譜的那隻黑漆雕芙蓉花的箱子搬進來。
衛珠一臉的不明所以,“表姊,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將那口箱子開啟,將衛珠拿來的半卷殘譜放進去,合上後道:“從前子文送給我的那些琴譜,還有些別的東西,都在這口箱子裡,還請珠兒替我一併還給他吧!”
衛珠頓時就惱了,騰地一下立起來道:“表姊,你對六哥也太過無情了。你不肯收我這回送過來的東西,我拿走就是,可為何連六哥之前送你的東西,也全都要退回去?那個時候,你可還不是他的三嫂,只是他的表姊。”
其實,若非衛玟竟膽大到,直接託衛珠來替他傳送信物,我也不會生出,將這些他昔年所贈之物盡數還回去的念頭。
我緩緩道:“我本就對他無一絲情意,只拿他當弟弟看待。他也是快要成親的人了,豈可仍舊這般執迷不悟,罔顧人倫禮法。”
若是不能徹底斷了他的念想,誰知他往後還會再做出些什麼逾禮之舉。
衛珠忍不住跺腳道:“表姊,你怎的這般古板!我六哥他如些待你,你心裡頭就一丁點兒波瀾都沒有嗎?若是有一個人能這般想著我,念著我,為了他,我什麼都能捨得下。”
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謹守禮法怎能是古板?這世上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何況,子文他並不是真的心悅於我,我不過是他臆想中的神女在俗世的替代罷了,他喜歡的其實是那《洛神賦》中的女子,只存在於他筆端和想像中的神女。”
衛珠一臉茫然,“表姊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替代、臆想的,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我起身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如你六哥這樣的才子,很多時候,他們愛的不是美人本人,而是美人之美,就如同我方才看那篇《洛神賦》入了迷,是因喜愛那賦自身的辭採瑰麗,而非那是你六哥親筆所寫。”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亦是如衛珠這般,對情之一字有著許多小女兒的可笑幻想,可是在經歷了那許多之後,尤其是我亦品嘗過愛一個人的滋味後,自然不難看出,衛玟並不曾真的對我心生愛戀之情。
他愛的並不是我這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他臆想中的那一位月宮仙子,只不過因我生得美,他就以為我當是他夢中的神女罷了。
可是真愛一個人,是不會只顧著表白自己的心意,而罔顧對方的心意和處境的。
在我之前已經同他說得明明白白,拒絕了他之後,他竟然仍不死心,不顧我已是他的嫂嫂,仍要遞送這些傳情達意的東西進來。卻不曾想過,這等罔顧禮法人倫之舉,會將我陷入何等困境?
又會將他自身置於何地?置衛珠和姨母於何地?
絕不能讓他再這般由著自己性子胡鬧下去。
我又仔細叮囑了衛珠半日,同她說清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直說的她垂頭喪氣,再三跟我保證,往後再不會做出這種愚蠢之舉,我才放她離去。
送衛珠離開後,我信步走到庭中的六角亭子裡,看那張焦尾琴的漆幹了沒有。
我昨日閑來無事,便用真絲團蘸生漆,為此琴細細揩了一層表漆,用此法上漆,才不會使琴面滯澀而走音不暢。因生漆味道太大,便放到這亭子裡散散味道。
此時過去一看,見那琴補上表漆之後,其面潤滑、木理燦然,再伸指輕試,確定那漆已幹的透了,便在亭中坐下,給那琴重上了琴軫、絲弦。
這瑤琴的琴絃雖不難上,可惜那絲弦太過易斷,尤其是最細的七絃同六絃,上弦時稍一繃得緊了些,便會斷掉。我足足花了半個時辰,一連斷了三根弦,才終於將琴絃上好。
待調好了七根弦的音高,定好了林鐘調,便信手勾挑吟猱,彈起那首《有所思》來。
我雖將琴譜還了回去,但因看過一遍,雖做不到過目不忘,卻還記得大半,便試著彈了出來。
那《有所思》後一半的琴譜和前頭的譜子,大部分都是一樣,只在幾個地方有些不同,或是換了不同徽位,或是換了不同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