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再憶起前世時,我會心如止水,波瀾不興,卻不料,真將昔年這一道道舊傷揭開,以為早該痊癒的疤痕下,竟仍是血肉淋漓。
或許是因為我從不曾將它們宣之於口,從不曾流露過自己的委屈,這積年的舊傷才始終不肯痊癒。
前世,因對他的愛意,亦因著我的驕傲,我寧願一味隱忍,將那些心傷深埋心底,面上一派淡然處之,也不願宣之於口,去向他乞憐。
我始終記得,父親尚在時,我因好奇,央父親教我彈《鳳求凰》時,他細講了司徒相如琴挑文君之事後,對我所說的那一番話。
“將你放在心上之人,無須討要,他自會待你好。若他心中無你,你便再是搖尾乞憐,他也不會溫柔以待。”
“阿洛,若他年你能得覓良人,同他琴瑟和鳴,自然是好,可若是他心中無你,或是情消愛馳,你只須同他相敬如賓,盡到你為人婦的本份即可,切不可以色事人,俯身屈膝去搖尾乞憐、獻媚邀寵,或是活成個只知終日悲啼的怨婦,失了我甄家女兒的風骨與體面。”
是以,前世婚後,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冷了我的心之後,我便再不曾主動親近過他。如父親教導的那樣,不怨不怒,不爭不搶,禮數周全,相敬如賓。
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舊事重提,只為了駁斥他所謂的心動於我。
“夫子有言,聽其言而觀其行。將軍口口聲聲說,初見時便心慕於我,可是您之後對我的行止,卻是厭憎嫌棄,將軍這樣言行不一,叫我怎麼相信你是當真心動於我?”
衛恆默然良久,眼中神色複雜難辨,有些艱難地道:“因為那時我心中愛意終究抵不過,因令姨母而起的恨意。”
“既然如此,將軍為什麼又要娶我?我明明同將軍說過,我不願將軍娶了我這被你厭憎之人,日日相對,將初見時的那一點美好湮滅殆盡,終成一對怨偶。”
我自然知道,衛恆當時對我的厭棄,皆因姨母之故,所以那時被他拒婚,我雖難過,卻並不怪他。真正讓我對他心生恨意的,是我同他婚後。
他沒再拒絕娶我,甚至在大婚時允諾會對我好,這讓我心中又生出一絲希望來,以為只要假以時日,橫亙在我和他之間的仇恨總會被我的愛意消彌。
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被他傷到遍體鱗傷。我甚至都有些懷疑,他莫不是為了報複姨母,才會允了這門婚事,好將他心中的恨都發洩到我身上,最後更是毒酒一杯,將我賜死。
可是,在這一世,前世的那些慘劇還尚未重演,我不能質問他為何娶了我卻又要那樣無情地待我,甚至奪了我的性命。
我只能借著同他婚前,他待我的幾樁“嫌憎”之舉來質問於他。
衛恆的臉色難看的嚇人,他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那個答案。
“因為我做不到眼睜睜看你成為別人的新婦。”
他深吸一口氣,“我明知不該對你心動,我應該恨你、憎你、厭你,可、可只要一想到,若我不娶你,你就會被嫁給別人,我就……我就無法忍受……,尤其你被迫嫁給程熙之後,我才意識到,這輩子,你只能是我衛子恆的妻子。”
這一瞬,我真想拋卻多年教養,和所謂的淑女風度,上前狠狠扇他兩記耳光。
就為了他那自私的佔有慾,他便毀了我前世一生的幸福。
明明恨屋及烏,卻又不願別人得到我,仍是娶了我,可娶了我回來,又不珍惜,最後還將我賜死?
滔天怒意在我胸中翻騰,偏又不能講出前世之事,不能劈頭蓋臉地將他痛罵一頓,我只能恨恨地瞪著他。
“我今日方知,原來將軍是這等自私自利之人,只顧著自己心中慾念,便全然不管她人心中所願,和此後一生喜樂。”
衛恆忽然抬眸定定看著我,一字一頓道:“我既娶了夫人,定當妥善珍藏,免汝苦,免汝憂,免汝四下流離,免汝無枝可依,一生相敬相愛,誓不相負。”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說他是厚顏無恥,還是大言不慚,正待反唇相譏,卻又拎不出前世的鐵證來打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