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從馬上跳下來,顧不得雙腳被震得生疼,先去檢視他的傷勢。
身後有靴聲漸漸響起,我直起身子,擋在程熙之前,看著衛恆手執長劍,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四年前,他也曾白衣銀甲,仗劍而來。那一次,他救了我性命,於亂軍之中,從馬蹄之下。
可是這一次,他手中長劍所指,不再是那些要欺辱我的亂兵,而是我夫君的性命。
他離我已然只有七步之遙。
“讓開!”他低低吐出這兩個字,手中長劍在半空劃出一道弧光,劍風掃過我臉頰,寒意頓生。
我怎會聽他的話?
非但不退,我反而上前一步,仍舊擋在程熙身前,“衛將軍,你與季光少年時也曾同榻而眠、同車出遊,你也曾喚過他兄長,難道你就不念半點舊情嗎?”
他的目光忽然看向別處,說出的話語卻更冷了幾分,“你竟然為他求情?”
“他是我的夫君,夫婦一體,我不為他求情,又該為誰求情?當初你們衛家為了借得糧草,將我嫁與程家,如今你們度過危機,奪了程家的基業也就罷了,亂世之中,弱肉強食,本就各憑本事。”
“但程熙為一州之主,縱然為你所敗,也不當取他性命。將軍之父衛司空一向寬容大度,對敗軍之將,一城之主,凡若歸順,盡皆收為所用。是以才在這短短數年之間,投奔者眾,四方歸心,一連平定兗州、徐州、豫州,如今又攻下了幷州的一半郡縣。”
“但幷州仍有一半郡縣在程家手中,尚有五萬精兵由審佩軍師執掌,審軍師三世皆為程家家臣,其人之忠烈不必我多言,若是將軍執意要殺了程熙的話,審軍師定會率程家餘部與衛軍決一死戰,大不了兩敗俱傷。”
“但若將軍能立下重誓,保程家滿門及一眾家臣平安,且今後量才錄用,那我會勸我夫君歸降司空,免得又起兵戈,無辜枉死許多性命。”
在我看來,程熙歸降衛疇,並不算是下下之策。在這亂世之中,若無安身立命固守一州,進而吞併他人的實力與才幹,那便遲早會被別人吞掉。
而程熙,雖然生得一表人材,姿貌俊美,但卻是治世之文臣,而非亂世之豪傑。這一份家業,他註定是守不住的,與其將來被別人吞併,倒不如早些降了衛疇。
以衛疇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只怕將來整個中原都是他的。背靠大樹好乘涼,程熙若能投身衛疇門下,縱然再做不成一州之主,至少餘生可安穩而過。
我偏頭看了一眼沿癱坐在地的程熙,衛恆那一箭怕是已將他所有的膽氣都射沒了。那箭若是再偏上寸許,他此時已是一具屍體。
在和死亡擦肩而過之後,倘有求生的機會,想來他亦是願意的。是以,在我說出這番話之後,他並無絲毫異議,再也不嚷嚷什麼共赴黃泉的話。
或者我所說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但卻囿於男子漢大丈夫的顏面,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夏候尚也道:“是啊,子恆,甄……甄夫人所言極是。司空有令,倘若程氏一門若肯歸降,則善待之,你若是殺了他的話,只怕司空定會大為惱怒。”
聽了夏候尚的勸誡,衛恆終於收起了長劍。
我方輕舒了一口氣,忽見他上前兩步,單手將我推到一旁,重又舉起手中長劍,朝躺在地上的程熙,狠狠刺去。
我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伸手便朝那劍上撞去。
雖然我不愛程熙,可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死在我面前。畢竟,若不是他,我在鄴城這三年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